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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牢(短篇小说)

更新时间:2025-07-11 17:16  浏览量:1

尤家在乙县是首屈一指的大宅门,早年间尤家是屠户,后来经营骡马和烟草生意发家,宅门里有仆人四十多个,月饷参差不齐。尤家大少爷尤纯金民国十年留学回国,对自家仆人的月饷忽然感了兴趣,留学之前在家时除了读书就是玩耍,从没注意过家里账房的事。尤纯金发现凡是跟衣食住行有关的仆人月饷都低得可怜,而那些好像没啥正事的仆人却月饷可观。

尤纯金吃饭时故意细嚼慢咽,笑着抬头问父母:“按理说干活儿的人都是过日子必不可少的帮手,耍技玩乐或可有可无,月饷倒高出这么多,实在是不可理解。”

尤老爷主张食不言,可是见儿子细嚼慢咽说了话,便放下碗筷说:“瞧瞧这盛饭菜的碗碟是实用家什,几个大子就能买一两只,花瓶梅瓶是个赏物,却要几块十几块现大洋才能抱回来做摆设。一只官窑出的梅瓶比一大车碗碟还值钱,就像手镯和汤勺你得意哪个呀?用处大的当然不值钱了。”

尤纯金说道:“爹说的也在理,我就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呢?咱家院子里担水的那三,一天要从井里摇上几百桶水也不止,将院内二十几口大缸都担满才行,供给宅门里这么多人淘米洗菜做饭喝茶洗漱洗衣浇花防火等等使用。那三上午右肩挑下午左肩挑,肩膀磨出了两大块死肉,从白天挑到夜黑一个月两块半银元饷。可是那个侍候家宠的仆人老巩,为爹管着两笼子鸟几罐蛐蛐儿,给娘牵一条哈巴狗,月饷竟然是十五块大洋,是那三的六倍

那三每天累死累活摇辘轳担水,要是遇到旱情井水不够还得去街上大井往回担或去河边取水就更累。再瞧老巩提笼遛狗喂蛐蛐儿,整天悠闲得像个大爷,钱拿得跟县府小吏差不多。”

太太笑笑说:“儿呀,做花的人不一定戴花,咱家后厨房大厨老龙整天摆弄鸡鸭鱼肉煎炒烹炸,可他吃素。还有最会做鞋的张婆子,四季为这一宅人做了多少鞋呀,她却没给自己做过一双新鞋,都是捡别人旧鞋补了再穿。日子就这样,瞧着不是味,过着就是味了。”

尤纯金忽然有几分兴奋,他说:“我学的就是经济,我觉得咱家这种状况很有典型,有可能让我发现一种新的经济和市井规律。”

尤老爷说:“外县咱不说,乙县几大户哪家不是这样安排,都是按你说的干活儿人拿钱少不干活儿拿钱多。这有啥惊怪的,早年间也是这样,你在洋学堂待久了,不解世事。你如今还没去官府任职,吃了饭去街里转转吧,到茶馆喝喝茶闲聊一番,知道的事情要比洋学堂更厚实。”

尤纯金吃完饭打扮成年轻管家的模样,肩上搭着褡裢,出门在乙县街里溜达。走着走着抽冷子有人上前搭讪,问是不是找会耍技的仆人,男女都有,模样好的加钱即可领走。

尤纯金摆手说:“我对那些不实用的花哨仆人不太感兴趣,倒是想找担水劈柴喂马赶车卖力气的。”

过来搭讪的人收了笑容,淡漠地说:“你这人也真是,卖力气下九流还用找,南城杂八地儿遍地都是。”

尤纯金问:“担水的要几块月饷,喂马赶车的老板儿什么价?”

那人扭着脸朝别处看,不耐烦地说:“这个还用问吗,主家给多少是多少,那些下九流管吃管住就乐癫了,还敢张嘴要价钱。”

尤纯金去到南城杂八地儿,看见这里乌央乌央的乱糟糟,卖各色各样小玩意儿,耍小杂活儿卖艺的,闲得倚在墙根打盹汉子,做出可怜相乞讨的花子,啥样的都有。

尤纯金问了一句:“我找担水劈柴的杂仆,可有人愿意去?”

呼啦一下围过来一大群汉子,问月饷要几块,那些汉子中有人喊一块钱,有喊一块半的,还有人吵吵不要钱管吃饱饭管住暖棚就成。

尤纯金说,让我再考虑一下,刚要转身走,发觉汉子们围着他没散,眼神就像饿狗盯住了食盆子。汉子们嚷嚷着:“进宅门做杂工敢情好啊,能吃饱不给月饷那也去,大爷俺都饿几天了,眼前直冒金星。这个少管家想溜走,八成要去丐帮里挑人,咱可不能便宜了叫花子。”

尤纯金顿时紧张起来,担心汉子们撒野,过来抢褡裢。他见左右围堵着难以走脱,急中生智掏出几个铜板朝前面扔过去。汉子们一窝蜂拥奔去抢零钱,尤纯金才摆脱了麻烦奔去一家大茶馆。

茶馆里有喝茶下棋,有人听书品趣,也有人干闲着发呆时不时打盹小憩。

尤纯金得意唠嗑健谈的,茶馆西北角坐着一位被称作宫二爷的老者说得正欢,从先秦说到三国,从唐朝说到水浒传,再从清朝讲到民国。旁听茶客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最后只剩下一个尤纯金。

宫二爷爷说累了,喝两口茶清清嗓子道:“我就得意说话,每天来茶馆起话围。说一天过一天,末了把话都说出去,闭嘴再也不想说闭眼再也不想看,人这辈子也就得了。”

尤纯金说:“老先生您爱说话,有人却一辈子没说过几句话,总闷着听旁人说叨,若是硬让他说也就会重复说一两句老话。都是吃喝拉撒的市井中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宫二爷轻轻点头说:“说到点子上了,若是拿一把刀朝人手上割一下,人人都会出血。可是拿同样的事搁在眼前,一百个人或有一百个应对法子。刀下人人都是肉长的没人皮厚割不破,可那事情就不同了,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秉性身家和德行,遭到事也就不相同了。”

尤纯金忽然领悟到什么似的:“哎呀,老先生真是一句话令我茅塞顿开。我一直不明白做苦力劳累得很却拿月饷最少,耍技的蛮清闲月饷却不少拿,原来苦力就是刀子,谁干都会劳累(亦如刀子割一下就出血)。而耍技是机巧,有人干得了干得漂亮,另一些人干不了干不好,于是月饷差距就大得惊人。也就是说你喜欢就可能觉得耍技值千金,不喜欢则认为一分不值,因为它不实用。”

宫二爷仔细打量着尤纯金说:“原来你不是宅门高少管家,是念书的少爷。”

尤纯金眼看着瞒不住了,就把自己出宅门了解市井九流五行八作的事说了。

宫二爷放下茶盅说:“苦力就像采野果子的人,采一个吃一口,天天忙在一张嘴上。富户老爷是别人采了果子必得给他分一半的主家,于是不采果子的老爷比任何采果子人储存的果子都多,他忙着想法子得到更多果子。老爷吃饱了当然也想做点别的事,于是就有了耍技人,老爷欣赏耍技带来的乐子,这些人也就不用采果子能吃到别人交上来的果子了。而那些采了果子吃一半交一半的人,要采更多果子才可能被老爷允许在老爷自家山上接着采果子,他们必须更辛苦才能让老爷得到更多果子养活耍技的人。这便是耍技人不用采果子,得到的果子比采果子的多得多之因由。”

尤纯金问:“老先生您不是一般茶客,想必您是位学问家。”

宫二爷苦笑摇头说:“不瞒你说这位少爷,老朽原来是大学教授,只因在课堂上讲了这套采果子逻辑,被校方辞退归隐。如今只能在这茶馆说说话了,不然憋在肚子里苦闷。”

尤纯金说:“先生这套采果子逻辑,应该写成书,我要是早阅读到您这本书,就不会去南城杂八地儿遇险了。”

宫二爷说:“如今采果子的人太多,就像南城那些等着打短工的饥饿汉子,还有丐帮和其他没饭口的汉子把采果子的工钱压缩到了零。主家找个苦力易如反掌,而找到称心如意的耍技人却不那么简单,耍技都有中人介绍,主家找人要交中人费,月饷先谈妥到了宅门再加赏。这个世道便是越难求的越贵,容易到手的便宜甚至不值一文钱。”

尤纯金说:“我穿成这样,走在街上就有人搭讪,介绍耍技仆人给我。”

宫二爷说:“明天一早你来茶馆喝早茶,有个徐爷就是老资格中人,他天天来喝早茶唠嗑,你见识一下徐爷便知道耍技的行当水有多深了。”

第二天,万金在茶馆店小二下板开门时就来到茶馆喝茶坐等。不多时宫二爷来了,差不多又过了一袋烟工夫,徐爷走进茶馆。

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宫二爷站起来,拱手跟徐爷打招呼,更显得这位徐爷身材矮小五官紧凑,举手抬足很是精致。

徐爷迈着仔细的小碎步走过来坐下,宫二爷将尤宅大少爷尤纯金介绍给徐爷,徐爷一笑五官更朝鼻子为中心的脸中间聚集。徐爷细声说:“少爷是留洋回来的,对市井九流五行八作感兴趣啊。嘿嘿嘿,那我就给少爷叨咕叨咕。”

徐爷小口喝两口茶,再吃两块小点心,又补上两小口茶,轻轻放下茶盅说:“耍技分上中下三等,上等耍技能祛病镇宅,大少爷信不信由你,此等高仆请进宅中人费颇高月饷也高,可其能驱阴气转运气,会这等耍技的在乙县也不多见,想请进宅还得再等一两季。中等耍技在内房,伺候老爷太太的睡仆你可听说过,劝睡守梦此技非等闲之辈可做。还有手技,能将老爷太太伺候得跟神仙一般,那可不是一般技巧能做得来,手软得能手背握拳才行。下等耍技那可就多了,斗鸡斗狗遛鸟弄猫,杂耍唱戏伴酒划拳,还有外跑耳仆内藏耳目,上房看私景下水捉活鱼,咱坐这说到晌午也说不完。”

宫二爷故意问:“上中下等耍技的中人费,还有月饷都是多少?”

徐爷伸出白皙的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写字,一边说:“上等没数,全在主家重赏。中等一百光洋中人费起价,耍技仆人月饷不能少五十块光洋。下等耍技的中人费二十打底,月饷不能少十块光洋。”

尤纯金回到家里,看着那三仍然挑水不止,招呼他坐下歇一会儿。那三憨厚地放下水桶,擦一把汗水对少爷说:“俺不累,已然挑惯这双水桶,一天不挑水倒浑身上下不自在了。”

尤纯金说:“你一个月两块半饷都攒起来吗?啥时候可以娶个屋里的媳妇?”

那三有些难为情地说:“不瞒着大少爷,俺个人过日子惯了,俺不打算不娶媳妇,说到底俺也娶不起。每月两块半饷钱都送回老家养活老娘哩。”

尤纯金接着问:“难道你要挑一辈子水吗,老了气力不足挑不动水桶怎么办呢?”

那三收起憨厚的笑容,有些忧郁的叹气道:“老娘有吃的俺就知足,俺老了挑不动水便去做叫花子,好歹有口吃的就成啊。 ”

尤纯金说:“你怎么光卖力气挑水,要是学一点耍技本事,月饷比你挑水多十块光洋不止,那样就能攒下一些钱防老了。”

那三低下头,慢慢立起来又去挑水了,那二十几口大缸不能空着,他挑起水桶一趟一趟走来走去,目光里除了水井就是水缸,肩膀和心都麻木了似的。旁人看着都累,他却不觉着累,或许没说实话累不累只有他自己知道。

尤纯金去外省看同学,一个月后回到宅中见挑水的换成一个黑脸汉子,方脸那三不见了。尤纯金问管家那三哪去了?管家吱吱呜呜不敢说实话,尤纯金去找爹娘问那三的去向。

尤老爷余气未消:“这个那三,看着老实巴交,却第一个跟我来闹月饷,说要从两块半涨到三块钱。我可不在乎一块半块的,却不能给他们这个脸。给了他那三脸那别人的脸呢,都来跟我闹月饷,那还得了啊!”

“爹你把那三赶出去了吗,让他往后拿什么养活老娘?”

尤老爷吸着长杆烟袋,左右两个大眼袋就像是两个塞满黄烟的烟荷包。尤老爷说:“这当口撵出宅,他还不到处胡说万宅亏待了他,有损万家名声。把他关后宅地牢里了,他不是离不开水吗,这回吃喝拉撒睡都在水里,看那三还敢再闹腾不。”

“怎么咱家还有地牢,这可是私设公堂,县府不管吗?”

尤老爷摆摆手说:“什么私设公堂,乙县和外县大户哪姓家里没有地牢。不严管这帮苦力就要闹事情,今天他要加半块钱明天那个又吵吵嚷嚷三顿吃干,成何体统啊。”

尤家地牢在假山石后面隐蔽处一间旧屋里,就着地势挖一方深坑,里面冒出水不往淘,再将屋门换成铁门。看守地牢的老家丁见大少爷来了不便拦挡,开牢门让大少爷进入牢房瞧看。

地牢太潮湿了,四壁挂满青苔和霉斑,一汪死水泛起臭气直熏鼻子。

那三囚在臭水里已经几天了,人被臭水泡得有些浮肿,虚弱得不成样子。

尤纯金问道:“那三你还熬得住吗?”

那三有气无力地说:“熬不住也得熬呀!地牢里的水都是俺一担一担挑来的,眼下要死在自己担的水里了。”

尤纯金说:“原来这里的水不是地下冒出来的?是你挑来的。”

那三说:“原本冒出一点水,早干了,不挑水来,地牢底下就干了,人坐着不难受。如今全是水,坐不得站不得,这才叫牢。”

“我不该告诉你耍技仆人的月饷,你不知道反倒能知足地挑水养活老娘。”

那三一想起老娘可能活活饿死,禁不住抽抽嗒嗒哭泣起来。

尤纯金说:“我不会让你在这臭水坑里泡个半死,再被老鼠啃咬而死。我救你出去,回家看老娘。”

那三暗淡的目光忽然明亮起来,他拼命抓住满是青苔和霉斑的坑壁,仰起头对尤纯金说:“大少爷万福,俺谢你救命之恩!只是大少爷把俺救出宅去,俺只能混进丐帮讨饭,举一只破碗四处要着吃,那可养不起老娘啊。俺还不如在这咬牙熬下去,等老爷哪天气消了,兴许还能回去挑水。”

尤纯金说:“宅内挑水差事又雇来一个黑脸汉子,比你年轻,那三你可能回不去了。我定要把你救出这肮脏腐臭的地牢,除了挑水你还能做什么活儿?”

那三的眼睛不仅明亮,忽然还显出一丝狡黠,他说:“大少爷救俺出水地牢,俺再也不离开后宅了,就在这看守牢门。听守牢老家丁说他月饷三块光洋,比俺挑水多了半块。大少爷您瞧老家丁老得连牢门都快打不开了,不定哪天送牢饭时一头栽进臭水里。俺在地牢里熬这些天,就羡慕旁人在干土地上走来走去,俺要是做了看守,也让关进水牢里的人羡慕俺。”

大少爷尤纯金沉默了,他看一眼那三,又瞅一眼在牢门外蹲着打盹的老家丁。尤纯金冲那三点点头,站起来朝水牢外走去,只走了几步,情不自禁打了两个寒颤。

第二天尤纯金再来地牢看那三,问他:“你还能在水牢里熬几天呀,你怎么知道老家丁这几天会一头栽水里去?”

那三镇定地说:“俺知道老家丁熬不过俺,老爷将俺关地牢里就是等着他一头栽水里,大少爷瞧着吧,此乃天意啊!”
尤纯金看见那三说话时,双手用力抓着牢壁,把斑驳的地牢抠出两个深深的手印。

“你并不虚弱,你只是面色苍白,声音小了些。”

那三在地牢抬头望着少爷说道:“俺是装着没劲儿,俺两只手能掐死一头活驴,俺是不让老家丁起疑心,再熬几天俺就能出去!”

尤纯金走出去,见老家丁还在那缩着脖子打盹儿,忽然泛起恻隐之心,他轻轻摇了摇老家丁肩膀。

老家丁看上去有七十岁了,满脸皱褶,后背微驼。老头瞧见尤纯金站在面前有些惊恐,使劲揉着昏花老眼说:“大少爷,俺当差眯瞪,往后不敢,再也不敢了。”

“你没想着辞了差事回家养老吗?”

“俺赚饷养家糊口,屋里还有个瞎婆娘,没了饷钱活不了。”

尤纯金深深叹息:“你去地牢巡查送饭,脚步可稳,不小心或许栽进地牢里。”

老家丁干瘪的双眼忽然冒出一丝光亮:“大少爷不瞒你说,小老儿俺有法子。”

说着,老家丁从屁股下取出一盘麻绳。尤纯金打量着麻绳,不知何用。

老家丁说:“俺去到地牢口送饭时,便将麻绳盘在腰间,再拴牢在一棵老树上。就算那三起了坏心,想要把俺拖下地牢,也奈何不了俺!”

尤纯金看看老家丁,又朝远处地牢口望过去,似乎还能听到那三沉重的呼吸声。尤纯金默默摇头,内心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作者/董林

场馆介绍
北京老舍茶馆成立于1988年12月15日,取自于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及其名剧《茶馆》,是集京味文化、茶文化、戏曲文化、食文化于一身,融书茶馆、餐茶馆、清茶馆、大茶馆、野茶馆、清音桌茶馆,六大老北京传统茶馆形式于... ... 更多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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