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莫忘无钱日/散文
更新时间:2025-07-20 11:00 浏览量:1
钱这物件,实在是世间最微妙的东西。
它像一柄无形的标尺,悄然丈量着人心的宽窄——手头宽裕时,腰杆自然挺直了几分,连说话的声调都带着几分昂扬;囊中羞涩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目光也多半怯生生地避着旁人。
这般因钱而变的情态,原是人之常情,本也无可厚非。
可偏偏有人在顺境里活得忘乎所以,把困窘时的滋味抛到九霄云外;到了逆境中又怨天尤人,全然记不起昔日的风光。
这反复无常的性子,细想来竟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荒诞。
我曾识得一位姓王的先生,早年的日子过得紧巴。
那会儿他在巷口的面摊前,总要点一碗阳春面,小心翼翼地分作两顿吃——中午用热汤泡半份,留着另一半傍晚就着冷茶咽下去。
寒冬腊月里,他常把冻得通红的手揣在袖管里,见了谁都陪着三分笑,说话客气得像是怕惊扰了旁人。
可后来他做木材生意发了家,整个人像是换了副筋骨。
出门必穿锃亮的黑皮鞋,走在青石板路上,故意把鞋跟踏得“噔噔”响,生怕旁人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去绸缎庄扯料子,他从钱袋里摸出铜板时,总要让它们在柜台上“叮当”滚上几圈,眼睛却斜斜地瞟着周围,那眼神里的得意,像是在说:“瞧见了?我如今有的是钱。”
更叫人唏嘘的是,遇见当年一起蹲墙根晒太阳的穷朋友,他竟皱着眉绕着走,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自己的眼。
想来,他早已忘了那个分食半碗面的冬夜,忘了自己曾怎样呵着白气,把最后一滴面汤都舔得干干净净。
还有位李姓的绸缎商,早年家境殷实得很。
那会儿他在酒楼宴客,总爱点一桌子山珍海味,酒过三巡便挥着银筷子说:“这菜不合口,换!”绸缎铺里新进的料子,他瞧着顺眼便全买下,转头就送给相熟的戏子。
可一场大火烧了他的铺子,又遇着连年灾荒,家道竟一落千丈。
后来见他时,他总坐在茶馆最角落的位置,穿着打了补丁的旧棉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邻桌富商们推杯换盏。
有人打趣他:“李老板,您当年可比这阔气多了!”
他立刻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起来,梗着脖子争辩:“那能一样么?我那是体面!富人的事,能算挥霍?”
接着便念叨起“时运不济”“天不佑我”,碎碎的话语混在茶客的哄笑里,倒让这茶馆的热闹添了几分酸涩。
人啊,总在境遇里打转,却学不会在心里留一把尺子。
有钱时把“节俭”二字踩在脚下,以为日子会永远这般烈火烹油;没钱时又把“体面”抛到脑后,忘了自己也曾有过挥斥方遒的底气。
这毛病,倒像是生在骨子里的,横竖都难根治。
前村的张老财便是个例子,他这辈子就爱攒钱,夜里总把钱箱搬到床头,听着铜板碰撞的声响才能睡着。
地里的麦子减产,他宁肯让家人啃窝头,也不肯动库房里的银子;孙子发高烧,他攥着钱袋犹豫半天,终究还是请了个游方郎中。
可他临死前,竟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舍不得买,只让儿子用草席裹了下葬。
好笑的是,他那几个平日被管得死死的儿子,等他一闭眼便把家底翻了出来,不到半年就赌光了所有积蓄,连他藏在床板下的几吊铜钱也没剩下。
若是张老财在天有灵,瞧见这般光景,不知是该气活过来,还是该叹口气认命?
其实钱这东西,本就是流水一般的物件。
今日在你家的钱柜里躺着,明日或许就随着一场交易、一次变故,流到了别家的账上。
富的时候不必把尾巴翘到天上,谁知道哪天风向就变了;穷的时候也犯不着垂头丧气,日子总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最可笑的是那些被钱牵着走的人:有钱时把“人上人”的架子端得十足,见了不如自己的便鼻子朝天;没钱时又立刻换上谄媚的嘴脸,见了有钱人便点头哈腰。
他们就像墙头上的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活了一辈子,竟没活出半点自己的骨气。
老辈人常说:“有钱莫忘无钱日,得意须记失意时。”
这话听着简单,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
人性大抵如此,甜日子过得久了,就忘了苦日子的涩;伤疤结痂了,就记不起当初流血的疼。
可那些能把日子过明白的人,心里都揣着一本账:得意时想想当初跌过的跟头,就不会飘得太高;顺遂时念着曾经受过的难处,就不会把旁人看得太轻。
有钱的日子自然有它的快活,穿得体面,吃得丰盛,走在路上都觉得踏实。
可无钱的日子也未必就全是苦处——一碗热粥的温暖,朋友递来的半块干粮,甚至是自己动手挣来的一个铜板,里头都藏着踏实的滋味。
最怕的是富时把旁人都看作脚下的尘埃,觉得钱能买到一切;穷时又把所有不幸都归罪于命运,忘了自己也曾有过选择的余地。
这样的人,就算腰缠万贯,也不过是金钱的囚徒,一辈子都在为钱喜怒哀乐,从来没做过自己的主。
说到底,钱终究是身外的东西。
人赤条条来这世上,什么也带不来;闭眼离去时,什么也带不走。
与其被钱困住手脚,不如学那通透的活法:有钱时守得住本心,不骄不躁;没钱时耐得住性子,不怨不馁。
毕竟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钱看的。
能在顺境里想起逆境的难,在风光时念着落魄的苦,才算真正把日子过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