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 魂（3.2）

更新时间：2025-07-26 05:20  浏览量：1

(长篇连载)

彭建新 著

（2）

穆勉之不是来混点的。他属于没有规律的常客。他知道这里是一处很好的收集信息的地方。而且，他也知道，这里是刘宗祥一处对外面世界的窗口，相当于刘宗祥伸向社会的一根触须。他当然也知道，这座茶馆的主人是谁，这座茶馆的主人和刘宗祥是什么关系。穆勉之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对刘宗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当然，首先是恨。但又不全然是恨。但肯定不是爱。好像有一种恨里头包含着棋逢对手，从而可以时时寻斗的快感。

“冇得刘宗祥这个狗日的，老子还冇得人拼比了咧！这个叫秀秀的婆娘，老子真的是佩服她！有胆量，有板眼，有见识！怪不得刘宗祥不要他自己的堂客，和这个女人像糯米黏糖样地这么多年！”每当坐在秀秀的一江春楼里，穆勉之耳朵听着茶客海阔天空的谈论，却常常意马由缰，心鹜八极。

这就是穆勉之和张腊狗的不同处。穆勉之是读过几本子曰诗云的，也算得上是个知识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常常在做魔鬼的同时，也偶尔产生一些类似天使的遐想。

听说有个叫牟兴国的什么将军团的人来访，穆勉之的眼睛眨了好久，问：

“哪个牟兴国，是不是把谢子东搞垮了的那个么参议呀？”

穆勉之不认识牟兴国，但是晓得他的名声，晓得将军团，晓得将军团是省城那边一些冇得到革命好处的老革命党分子。穆勉之晓得，这些人跟叫花子差不多，到处打秋风，只要哪里有点么风吹草动的事情，他们觉得可能有好处可得，就像猫闻到了鱼腥气一样。

“噫！他狗日的找老子搞么事？想心思想到老子身上来了？”

“不晓得，”孙厚志飞快地眨动着眼睛，像是极力要帮他的大哥想出一点名堂来。这样一来，他就更像一只猴子了。真不枉他“孙猴子”的绰号。

“嘿，也是怪得很，我们这个老五，吃得也不少，还算得上是个吃家子，怎么这多年了，硬是一丁点肉都冇长起来，越长越像个猴子！”穆勉之又看了孙猴子一眼。这一眼是下意识的，没有任何意义。他还在想，牟兴国大老远跑过江来，找自己有什么要事。

这是紧挨着天声戏院后门的一栋二层楼的楼房，与法国租界毗邻。这是穆勉之接近租界很得意的一步棋。这步棋是由他所做的生意决定的。穆勉之仍然在做茶叶猪毛牛皮一类土特产生意。从外表看，穆勉之的土特产生意还是做得红红火火，还是很有规模，他俨然还是汉口土特产生意的大户，是这一行生意中的代表人物。实际上，这些传统的生意，在穆勉之所有的生意里，真正所占的比例已经不大了。穆勉之真正来钱的生意是鸦片。

“鸦片不也是一种土特产么？是外国进来的？那不晓得是哪一百年的事了！稍微扳着指甲数下子唦，我们中国，晓得有几多地方出产这种东西！稍微睁眼睛看下子唦，晓得有几多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穆勉之恰恰忘记了，他自己就是个不吸鸦片的。就连香烟，他也是从来都不沾的。穆勉之这种少有的优点，被汉口商界叹为观止。

选择这块地段做这种黑生意，的确是煞费苦心的。戏院每天咚咚锵锵咿咿呀呀地，又是敲又是唱，不晓得有几热闹。再说，这天声戏院，绝大多数股份是他穆勉之的，而且，这戏院的后门，恰合了闹中取静的便利。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热热闹闹吸引去了，就为做这种明面上不准做的生意提供了最佳的掩护。因了这闹中取静的条件，穆勉之采纳了毛玉堂绰号毛芋头的建议，在这栋楼的隔壁，开了一家茶社。取名茶社而不叫茶馆，完全是为了适应这种与租界毗邻的地理关系。顾名思义，茶社，这名字有几优雅！为了和这种优雅相吻合，茶社内堂被隔成了许多小间，一个个像火车硬坐样的长条椅子，中间一个茶几。这种格局，就不可能有茶馆那种嘈杂和喧闹。没有嘈杂和喧闹，也就少了被人家盯上的机会。

这是一种很适合瘾君子过瘾的去处。当毛芋头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当时，穆勉朝他看了好一阵。穆勉之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很粗疏的瘌痢脑壳兄弟，怎么会想出这么雅这么高明的主意。这只能用“钱是智慧和一切能力的最大驱动器”来解释。穆勉之很崇尚这种观点。为了表示嘉奖的意思，穆勉之就把这爿“茶社”交由毛芋头管理。只不过，穆勉之一再嘱咐，“茶社”决不能扩大规模，茶客尽可能有一定的地位或身份。对于第一条，毛芋头认为好办，不扩大规模就是了。对于第二条，毛芋头很不理解：

“您家不想多赚几个？大哥，您家是怕钱多了咬手？算了，听您家的。那茶客，么样才能够叫他有身份咧？未必进来的每个人我还要一个个地去问他们的‘年成’？未必冇得身份的人就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