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汉子（二）

更新时间：2025-03-14 18:36  浏览量：19

顾三担心夜长梦多，天刚蒙蒙亮，他就跑到镇上找马车。战乱年月，生活不易，赶马车的人一早就在街口招徕顾客。顾三上前跟对方攀谈两句，谈好价钱，就过来接季春风。顾三到了地方，发现两个老表还在酣睡，看来昨天真喝多了。顾三喊起大老表，语重心长道，表哥，我带人回去了。大老表道，嗯，一路小心！一时，顾三欲言又止。大老表看出来了，直来直去道，三儿，什么事直说，甭吞吞吐吐的。顾三思忖道，我看出来了，小全对我不满，回头你劝劝他。

顾三说的小全，指的是二老表。大老表笑着道，你还不了解他？他就是这种臭脾气，没事，过两天就好了。顾三点点头，又说道，表哥，我看你们也收手吧，挣这种钱太缺德，而且有今天没明天的，真不值当。大老表无奈道，三儿，咱们知根知底的，你说兵荒马乱的，让我们干啥？我也想一老本等种地，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可世道不允许啊！顾三没再说，而是把季春风从红薯窖押了上来。季春风的眼睛依然蒙着，他不知道要去哪？不停地问，大老表严厉道，妈的，想活命给我闭嘴！

季春风顿时不言语了，顾三把他推搡到马车里，冲着发呆的车老板道，甭啰嗦，赶紧走。赶车的见多识广，他知道肯定有事，他也不敢问，赶着马车沿着大道向县城而去。顾三跟季春风坐在车厢里，顾三两手摆弄着那把驳壳枪，解释道，季先生，希望你能谅解，我们这么做也是被迫无奈。没办法，生逢乱世，人总要活着吧，是不是？再说，我们只是求财，从来不愿意伤人，除非有时迫于无奈。季春风被黑巾蒙着眼，却镇静自若道，你们帮我算是打错了算盘，不瞒你，我们家早是空壳子了，这十几年来，日本鬼子，国军，共产党，土匪，层层压榨盘剥，我们早入不敷出了。你们绑我，算是枉费心机了。

顾三道，季先生，说实话吧，你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决心改邪归正了。你是文化人，全县有名的谦谦君子，应该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吧？季春风狐疑着，喃喃道，真的吗？顾三道，我知道空口白牙说啥也没有用，但我告诉你，咱们就是回县城的路上，我要送你回去。季春风顿时愣住了，哑口无言。顾三伸头向外望了望，发现距离县城只剩下十几里了，他这才解开了蒙着季春风眼睛的黑巾。季春风被强烈光线刺激得一阵眩晕，许久才看清眼前这个人。这是一个壮硕的小伙子，短平头，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二目如电，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尤其他手上的那把驳壳枪，泛着清幽地蓝光。

季春风心说，不错，正是昨天绑架自己的小伙子。但是他很纳闷，他怎么会莫名其妙放了自己呢？难道家里凑了钱？不会啊，钱在银行，没意见也取不出来啊？季春风琢磨着，顾三猜出来，笑着道，季先生，我们突然放了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季春风脱口而出道，是啊，真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三笑着道，对你明说吧，我之所以放你，是因为跟你女儿做了笔交易。季春风诧异道，啥交易？顾三道，回去就知道了，最好由你女儿告诉你。

马车没有直接去季宅，而是去了刘记茶馆，到了茶馆门前后，顾三付了雇车钱，让马车回去。然后冲着季春风说道，季先生，知道回家的路吧？季春风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就要拂袖而去。顾三笑着道，季先生，劳烦回去后对你女儿说一声，我就在这茶馆等她，不见不散！季春风一语不发扭头就走。顾三观察了周边环境，抬腿进了茶馆。

季宅，季云慧和弟弟季云宁正焦灼地等待着，季云宁今年刚满二十三，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大儿子明儿已经三岁了，由佣人陪着在院里玩，小闺女影儿还在襁褓中，正由妻子田氏抱在怀里。田氏在椅子上坐着，沉默不语。季云宁自幼体弱，平常很少出头露面。这时候，只见季云宁不停地搓着手踱着步，一脸焦灼。季云慧也是蹙紧眉头，频繁向院里张望。季云宁问道，姐，你说的这人靠谱吗？你不会被骗了吧？你看几点了，咱爹还没有踪影？季云慧沉吟道，云宁，你知道我一向看人很准的，顾三不像出尔反尔的人。再等会吧，或许咱爹还还在回来的路上。

季云宁嘟囔道，绑匪的话也能信？谁知他们有啥花花肠子。季云宁清楚姐姐不是貌美如花的女人，他不相信绑匪会为了姐姐放弃十万大洋。季云慧明白，在爹回来之前，她的所有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再说，她跟云宁虽是亲兄妹，但绝不是一母同胞。她的母亲属于大家闺秀，是爹的原配，但是民国六年，爹在长河县当县长，娘去探望爹，却在路上遭遇了土匪，娘为了保持贞洁，撞墙而死。而云宁是二娘所生，当时还遇到难产。尽管母子平安，但是两人的身体都不好。爹一直担心云宁早夭，却不想过了二十多年，云宁依然还活着。前几年，爹以防万一，早早给云宁完婚，谁知云宁儿女双全时，二娘病逝了。偌大的家业，还是由爹支撑着。

季云慧想着，又想到自己的事，她十九岁就嫁给了邻县的富户高家，她的丈夫高君生不算不优秀，但是他们结婚六年始终没怀孕，经过检查，是自身的毛病，这病不是治不好，但是需要到国外。高家不愿花这个钱，也没有耐心等待，急着为丈夫纳妾。季云慧是新时代女性，根本不能接受跟其他女人共享一夫，于是他们只能选择了离婚。对当时来说，大多人的观念传统，接受不了离婚，他们视季云慧为怪物。当然了，也有人觊觎季家的家境，向季云慧提亲，但是季云慧根本看不上他们。恰在这时，季春风回来了。

季春风进屋后，没搭理季云宁和儿媳田氏，而是直接质问季云慧道，你跟绑匪有啥交易？季云慧见爹安全无恙回来了，心说，顾三这个人倒是说话算话，算是言而有信的汉子。面对爹的质问，季云慧直言不讳道，爹，对你说实话吧，你前天被绑走，他们昨天就投递书信了，索要十万大洋。你也知道，咱根本拿不出来这些钱，而我们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我就跟顾三做了笔交易。

季春风道，谁是顾三？季云慧道，绑匪之一，二十七八岁，短头发，国字脸，有轻微络腮胡那个。季春风马上明白了，厉声问道，具体啥交易？季云慧不慌不忙道，爹，反正你安全回来就行了。季春风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继续问道，快点说，甭糊弄我。季云慧没办法了，故意轻描淡写道，没有啥，就是他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我嫁给他。季春风听完，马上怒不可遏道，胡闹，你怎么能答应她这么无理的要求，他们是啥？是穷凶极恶的绑匪，你是啥？你是知书达理的大小姐，你要嫁给他？咱家就是倾家荡产我也不同意，绝不能让你跳进火坑。

季云慧拉长嗓音道，爹，你从小就教育我们言而有信，人家答应女儿的已然做到了，现在轮到我践诺了，你总不能让我出尔反尔吧？季云宁在旁边一语不发，他是知道内情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希望爹安全无恙，他也知道家里根本没有十万大洋，尽管他对姐姐嫁给顾三有意见，但是他对此却无可奈何。季春风冲着季云慧痛心疾首道，丫头，我就是死，咱们就是倾家荡产，我也不能害了你。

季云慧却笑着道，爹，哪能说你害了我呢？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再说，顾三没你说的不堪。爹，你该知道，恁女儿看人很准的。顾三不算外人，或者说是坏人中的好人，至少他言而有信吧，如实把你送过来了。季春风没好气道，他是好人为啥当绑匪？季云慧道，爹，你想啊，这世道谁不要活命啊？你忘了，在政府眼里，共产党一直是共匪，赤匪，事实证明，共产党有可能统一全国，到时候，谁是匪还不一定呢？爹，自古以来英雄不问出处，如果顾三真心喜欢我，愿意改邪归正，我嫁给他也没错。

季春风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一时，屋里鸦雀无声。突然，田氏怀里的英儿啼哭起来，田氏背对这边，撩开衣服给英儿喂奶。季春风故意不看田氏这边，而是往院里望去，同时在想，说实话，顾三这人倒是仪表堂堂，只可惜走了歪路。怎么办？要不要答应女儿的事，答应，有点委屈女儿。不答应，就是失信的小人。季春风心里反复斗争着，有一刻他甚至想，去报告警察局，让他们去茶楼抓顾三。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绑匪有三个，一旦顾三被抓，他的同伙会不会报复呢？

季云慧见她爹思忖着，犹豫不决，继续道，爹，当时我认真考虑了，绝不是轻而易举答应顾三的。季春风没有说话，而是侧耳听着，季云慧道，我有两个考虑，首先，我很清楚我不是美女，还是跟人离婚的，顾三说他愿意娶我，我相信他是真诚的，现在真诚的男人不多了。我当时就想，只要他言而有信，我就嫁给他，无怨无悔那种。其次，现在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我们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但是也要有枪杆子，我们不害人，但是必须保护好自己。比如这次，如果绑架你的是其他人，我们该咋办？我不想失去您，也不想咱们倾家荡产。

季春风陷入沉思，同时也在品味女儿的话。是啊，社会不太平，有时候真防不胜防。季云慧继续道，爹，我有信心驾驭顾三，请你放心，他一定能成为你优秀女婿的。季春风扭头看看女儿，叫她满脸的真诚和信心，微微点点头，然后他说道，云慧，顾三正在刘记茶楼，你去找他吧！季云慧点点头，说道，爹，你先休息会，我回屋换个衣服过去。说着，季云慧匆匆回自己屋了。季春风瞅瞅儿子道，恁姐的事你怎么看？季云宁道，俺姐的话也有道理，现在兵荒马乱的，家里没枪杆子也不行。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季春风点点头，这时仆人吴妈迈着小碎步过来了，对季春风道，老爷，水烧好了。季云宁愣道，干啥？吴妈笑着道，老爷在门口就交代我烧水，说洗洗晦气。季云宁这才明白了，季春风边往外走，边对季云宁说道，甭在犹豫了，出国的事必须提上日程。季云宁嗯了一声，季春风走了，田氏凑过来道，云宁，你忘了？咱俩不是说好不走嘛！季云宁低声道，咱爹还不是为咱们好，担心战争害了我们。田氏嘟囔道，不管，俺哥是共产党，俺表哥是国民党，我相信不管他们谁坐了江山，都不会害我们。季云宁不耐烦道，这事回头再说吧。

季云慧回屋换了衣服，然后向刘记茶楼走去，季云慧喜欢素净的衣服，讨厌花枝招展。不大一会儿，她到了刘记茶楼，走进茶楼后，她一眼就瞅见了顾三。顾三就坐在离门口不远的桌子上，边喝茶边听书。季云慧轻轻走到顾三背后，顾三浑然不觉，依然听得如痴如醉。季云慧悄然坐在顾三旁边的位置上，顾三瞅瞅她，丝毫没感到奇怪。季云慧诧异道，顾三，难道你不怕？顾三乜她一眼道，怕啥？季云慧道，你不怕我们报警抓你，不怕我不来？顾三信心百倍道，不会，你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你！

季云慧道，顾三，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吧，你凭啥相信我？万一我们和警察给你设陷阱呢？顾三笑着道，看到你的那刻，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那种人。当然，即使你们设套害我，我也认了。不瞒你，我这个人挺相信感觉的，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季云慧笑着道，既然你言而有信，那么我也决不食言，我愿意做你的女人，永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