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我为救落水少女,弄丢了最珍贵的东西,30年后她突然联系
更新时间:2025-09-11 15:24 浏览量:1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我正踮着脚,想把最顶层货架上的一盒膨胀螺丝给拿下来。
“老李,电话。”
我老婆陈兰在柜台那边喊了一声,头也没抬,正忙着记账。
我“欸”了一声,稳住身子,把那盒螺丝拿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才掏出手机。
是个陌生的号码,本地的。
我划开接听,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继续整理货架上的东西。
“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客气,但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请问……是李卫东先生吗?”
“是我,你哪位?”我把一串扳手挂好,随口问道。
“我……我叫沈静。”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扔进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圈几乎被遗忘的涟漪。
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沈静。
三十年了。
这个名字,我以为我早就把它连同那个夏天的洪水,一起埋在了记忆的河床底下。
“李先生?您还在听吗?”那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我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在。有事吗?”
“是这样,我……我就是想联系您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或许我们可以见个面,聊一聊?”她的声音很诚恳。
见面?聊什么?
聊三十年前那个下午,那场暴雨,那条吞噬一切的河,还是聊我那张被水冲走,再也找不回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的喉咙有点发干。
“我现在有点忙。”我看着我这间小小的五金店,不足三十平米,货架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这就是我的人生。忙,为了生计,日复一日。
“那……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都可以。”她的态度好得让人没法拒绝。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还是不见?见了,又能说什么?
三十年的光阴,像条大河,把我们冲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河道。她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道谢?补偿?还是仅仅为了了却一桩心结?
“老李,跟谁打电话呢?魂都飞了。”陈兰放下笔,走了过来,拍了我一下。
我对着电话含糊地说:“我晚点给你回过去吧。”
然后,我挂了电话,把那个号码存了下来,名字是:沈静。
陈兰看我脸色不对,问:“谁啊?催货款的?”
我摇摇头,把手机揣回兜里,拿起一块抹布,用力擦着柜台上的玻璃。
“一个……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陈兰有些好奇,“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怎么提?
难道我要告诉她,三十年前,我为了救一个叫沈静的女孩,把我爸妈砸锅卖铁供我读出来的大学梦,一起丢进了滚滚洪流里?
那张薄薄的纸,是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在1989年,对于我们这样的小镇家庭来说,那不只是一张纸,那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是我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唯一一张船票。
我至今还记得,拿到通知书那天,我爸,一个从来不苟言笑的木匠,喝了半斤白酒,红着眼圈,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我的肩膀,嘴里只会说两个字:“好,好!”
我妈则把那张通知书,用最干净的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放在她陪嫁的那个小木箱里,谁要看都得先去洗手。
而我,把它放在了贴身的内口袋里,用一个塑料袋严严实实地包着。我总觉得,把它放在身上,那份沉甸甸的喜悦才能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人生,就要不一样了。
直到那个下着暴雨的下午。
“老李,想什么呢?玻璃都要被你擦出火星子了。”陈兰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她,她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又多了几条,但眼神还是那么清亮。我们结婚二十五年,她跟着我守着这个小店,没享过什么福。
我心里一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没什么,就是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人,突然打电话过来,有点……意外。”
“男的女的?”陈兰一边整理螺丝刀,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女的。”
她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我。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事瞒着她也没意思。我们是夫妻,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没什么不能说的。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高考考上了,但没去成吗?”
“记得啊。”陈兰点头,“你说通知书丢了。当时我还说你马大哈,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
我苦笑了一下。
“我没告诉你实话。通知书不是丢了,是为了救人,被水冲走的。”
我把那个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包括那个叫沈静的女孩,她是怎么为了捡一只掉进河里的红皮球,失足落水的。也包括我是怎么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把她推上岸,而我装通知书的那个口袋,却被汹涌的河水和杂物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等我筋疲力尽地爬上岸,浑身是泥,才发现,那张比我命还重要的纸,不见了。
我疯了一样,在岸边找了三天三夜。
我爸也发动了全村的人,沿着河岸往下游找了几十里地。
可那场洪水太大了,别说一张纸,就是一头牛被卷进去,也眨眼就没影了。
最后,我爸一拳打在河边的老槐树上,手背都流血了。他看着我,什么都没说,眼里的光,却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笑过。
陈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心疼,最后只剩下沉默。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问:“那这个沈静,就是你救的那个小姑娘?”
“嗯。”
“她家里人当时没谢谢你?”
“谢了。”我想了想,“她爸妈提着鸡蛋和水果来过,说了好多感谢的话。那时候她还在医院,说是吓着了,住了几天院。”
“他们不知道你丢了通知书的事?”
“我没说。”我摇摇头,“那时候全家人都乱成一团,我爸妈觉得这是家丑,不让往外说。他们觉得,考上了大学却去不成,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别人问起来,只让说我自己弄丢了。”
是的,我自己弄丢了。
这个说法,我对自己说了三十年,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陈ken兰看着我,眼神复杂。
“那她现在找你,是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去见她吗?”
我拿起柜台上的茶杯,把里面的冷茶一饮而尽。茶叶末子有点苦。
“不知道。”
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三十年前的画面。
河水的轰鸣声,女孩的呼救声,我妈的哭声,我爸沉默的背影……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部老旧的电影,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我的人生,在那一天,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
复读?家里已经没那个条件了。为了供我读书,已经欠了一屁股债。我爸身体也不好,常年做木工活,落下了腰病。
我选择了南下打工。
在工地上搬过砖,在流水线上拧过螺丝,在餐厅里刷过盘子。
那些年吃的苦,一言难尽。
但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我觉得,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省吃俭用,把每个月大部分的工资都寄回家里,剩下的钱,就买旧书看。文学,历史,哲学,什么都看。
在那些没有星星的夜晚,出租屋里昏暗的灯光下,是那些书,给了我唯一的慰藉。
后来,我认识了陈兰,我们结了婚,有了儿子小波。
为了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我用攒下的所有积蓄,盘下了这个五金店。
日子就像店里那些螺丝和螺母,一个扣着一个,平淡,琐碎,但还算稳固。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这么过去了。
可沈静的这个电话,像一把钥匙,把我锁了三十年的那扇门,给打开了。
门后面,是我不曾走过,却又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的另一条路。
如果我当年去了南京大学,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成为一个学者,一个作家,一个工程师……至少,不会是现在这个守着一间小五金店,每天跟油污和铁锈打交道的中年男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长。
我有些烦躁地坐起身,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陈兰也醒了,她从后面轻轻抱住我。
“睡不着?”
“嗯。”
“还在想那个电话?”
“嗯。”
她把脸贴在我的背上,说:“老李,去见见吧。”
我有些意外:“你让我去?”
“去吧。”她的声音很温柔,“这件事在你心里压了三十年,也该有个了断了。不管她想干什么,去见了,听听她怎么说。说开了,你心里的这个结,或许就能解开了。”
“再说了,”她顿了顿,“你救了人家一命,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你从来没后悔过,对不对?”
我没后悔过吗?
在那些最苦最累的日子里,在儿子生病急需用钱我却囊中羞涩的时候,在我看到当年的同学一个个都功成名就,而我还在为几毛钱的利润跟人讨价还价的时候……我真的,一次都没有后悔过吗?
我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第二天,我给沈静回了电话。
我们约在市中心一家新开的茶馆见面。
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是陈兰给我熨的。
茶馆的环境很好,古色古香,放着轻柔的音乐。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心里有些忐忑。
我不知道待会儿见到的沈静,会是什么样子。
我记忆里的她,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因为一个红皮球就敢去河边冒险的小女孩。
快到约定时间的时候,一个穿着得体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她径直向我走来。
“李卫东先生?”她微笑着问。
我站起身,点点头:“我是。你是……沈静?”
眼前的女人,大约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很好,化着精致的淡妆,一身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看起来干练又优雅。
她和我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除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像三十年前一样,又大又亮,只是少了当年的天真,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
“是我。”她伸出手,“李大哥,我们终于见面了。”
我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凉意。
我们重新落座,服务员过来点单,她点了一壶龙井,又要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李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还行。”我言简意赅。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描述我的生活。难道告诉她,我每天五点起床去批发市场进货,为了几块钱的差价跟人磨破嘴皮,晚上还要算一天的流水,算到眼花?
这些话说出来,像是在诉苦,也像是在抱怨。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在向她讨要什么。
“我听我爸妈说,你后来……没去上大学?”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们果然是知道的。
也对,当年那么大的事,一个小镇,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只是选择了,不知道。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好茶,入口清香,回味却有些涩。
“嗯,没去成。”
“是因为……那天的事吗?”她问得很直接。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对不起,李大哥。真的对不起。”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信封,很厚。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三十年的光阴,一条被改变的人生轨迹,一个家庭的失落和遗憾,在她看来,就是这样一个信封可以弥补的吗?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不用了。”
“李大哥,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有些着急,“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很愧疚。这些年,我一直在国外,也是最近才回国。回来后,我听我爸妈说起当年的事,才知道……才知道因为我,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她的话,听起来很真诚。
但我心里却堵得慌。
“你爸妈,早就知道了?”我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说:“是。他们……他们当时也想过去找你,但是……我爸那时候在镇上的厂里,正赶上升职的关键时期,怕……怕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
好一个“影响不好”。
就因为怕影响不好,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我们一家人,在绝望的泥潭里挣扎?
就因为怕影响不好,他们就可以对一个孩子的救命恩人,视而不见?
我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所以,你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的,李大哥。”沈静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爸妈他们……他们也很自责。他们说,当时家里条件也不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补偿你。他们想着,等以后条件好了,再……”
“再然后,你们就忘了?”我打断了她。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她说对不起,也不是为了要她的钱。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一个困扰了我三十年的答案。
但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我不能说他们错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冷。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干什么。”我站起身,“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店里还忙着。”
“李大哥!”她也站了起来,拉住我的胳膊。
“你听我说完,好吗?”她语气里带着恳求,“我这次回来,是真的想为你做点什么。我知道钱弥补不了什么,但……但我可以帮你。我先生开了一家公司,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轻松又体面的工作,年薪……年薪至少是你现在的好几倍。或者,你儿子是不是快要大学毕业了?我可以让他直接来我们公司,我保证给他最好的发展平台。”
她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如果是在十年前,二十年前,我或许会动心。
但现在,我只想笑。
她以为她是谁?是救世主吗?
她以为她动动手指,就能把我这三十年被碾碎的人生,重新拼凑起来吗?
“沈静。”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安排。”
说完,我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看到她那张带着优越感和怜悯的脸。
我不需要她的怜悯。
我李卫东,就算一辈子守着个五金店,我也是堂堂正正,站着挣钱。
回到店里,陈兰看我脸色铁青,就知道我跟沈静的见面,并不愉快。
她没多问,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杯水。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也是半天没说话,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家人……也真是……”她摇了摇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算了,不说他们了。”我摆摆手,“就当没这回事。以后她再打电话来,我就不接了。”
“嗯。”陈兰点点头,“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不跟他们掺和。”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没想到,几天后,沈静竟然找到了我们店里。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一个老主顾送货,店里只有陈兰一个人。
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辆我叫不上名字的黑色轿车,停在我的店门口。
这辆车,跟周围那些送货的小三轮和落满灰尘的旧自行车,格格不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进店里。
沈静正坐在我们家那个掉了漆的小板凳上,跟陈兰说着什么。
陈兰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
看到我进来,沈静立刻站了起来。
“李大哥,你回来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陈兰身边,问:“她来干什么?”
陈兰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她说,是特地来道歉的。”
“道歉?”我看着沈静,“上次不是已经道过了吗?”
沈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李大哥,我知道上次是我太唐突了。”她从旁边拿起几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这是我给您和嫂子带的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我瞥了一眼那些盒子,看牌子就知道,价格不菲。
“我们不需要。”我冷冷地说,“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们还要做生意。”
我的态度很坚决,也很不客气。
一个顾客正好进来买东西,看到这阵仗,好奇地伸头看了看。
沈静的脸色,有些发白。
她大概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当面拒绝过。
“李大哥,我真的没有恶意。”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弥补我犯下的错。”
“你怎么弥补?”我反问她,“你能让时光倒流,把那张通知书还给我吗?”
“我……”她语塞了。
“你不能。”我替她说了出来,“所以,收起你那套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要有任何交集了。”
“爸,怎么了?”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我的儿子,李小波。他放学了。
他看到店里的沈静和门口的豪车,也是一脸的惊讶。
沈静看到小波,眼睛一亮。
“这就是你儿子吧?真是一表人才。小波是吧?你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叫沈静。”她主动向小波伸出手。
小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
沈静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还是陈兰打了个圆场,碰了碰小波的胳膊,说:“小波,叫沈阿姨。”
小波这才迟疑地跟她握了握手。
“小波现在读高三了吧?学习怎么样?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沈静热情地问。
“还行。”小波挠了挠头,“想考我爸当年考的那个大学。”
儿子的话,让我心里一震。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希望他考南京大学。但他自己,把这个当成了目标。
他说,他想替我,去走一走我没走完的路。
沈静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
“是个好目标。”她顿了顿,说,“小波,阿姨跟你说,上大学很重要,但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阿姨的公司,跟国外很多知名大学都有合作项目,如果你愿意,阿姨可以帮你办出国留学,所有费用我来承担。这比你辛辛苦苦参加高考,要容易得多。”
她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的小店里炸开了。
陈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小波也愣住了,他看着沈静,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向往。
出国留学。
这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而现在,这个梦,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摆在了我们面前。
我看着沈静,她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她觉得,她这次一定能打动我。
她觉得,没有哪个父亲,会拒绝一个能改变儿子一生命运的机会。
她错了。
我李卫东,是穷。但我有我的骨气。
我儿子的未来,要靠他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和怜悯。
“我儿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看着沈静,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他有能力,自己考。就算考不上,他留在国内,守着我这个小店,我也认了。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老李!”陈兰急了,想上来劝我。
我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别说话。
沈静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李大哥,你……你这是何必呢?”她有些不能理解,“我只是想帮你。这对小波来说,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好机会?”我气笑了,“是,对你们有钱人来说,这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你想过没有,我们接受了你的‘好意’,以后呢?我们一家人,在你面前,是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儿子,是不是要一辈子都记着,他的前途,是你施舍给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打断她,“你觉得你欠了我的,所以你想用钱,用你的人脉,来买你自己的心安。沈静,我告诉你,三十年前,我跳下水救你,我没想过要你任何回报。我丢了通知书,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我认了。这三十年,我过得是不怎么样,但我活得踏实,活得有尊严。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更不需要你来拯救我。”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店里,一片死寂。
小波呆呆地看着我,他从来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
陈兰的眼圈也红了。
沈静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明白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失望,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我的店。
那辆黑色的轿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我的心,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海啸,久久不能平复。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第一次没有在一起吃晚饭。
小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陈兰在厨房里,也没开灯。
我一个人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抽了一包烟。
我知道,我今天的话,伤了沈静,也可能伤了我的家人。
陈兰和小波,或许会觉得我固执,不近人情,把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就这么推出了门外。
但我不后悔。
有些东西,比金钱和前途,更重要。
那就是一个人的根。
如果根都断了,长得再枝繁叶茂,又有什么意义?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陈兰端了一碗面出来。
她在我身边坐下,把面递给我。
“吃吧,还热着。”
我接过碗,大口地吃了起来。面条很劲道,汤很鲜,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小波呢?”我问。
“我跟他聊过了。”陈兰说,“他理解你。”
我心里一暖。
“你呢?你也理解我?”
陈兰没说话,只是帮我把掉在嘴边的一根葱花给擦掉了。
“老李,”她看着远处的路灯,轻声说,“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打工仔。我看上的,不是你有没有钱,也不是你将来能不能出人头地。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踏实,本分,有担当。”
“这些年,我们是没过上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开开心心,我觉得,这就够了。”
“那个沈静,她给的东西是好。但就像你说的,拿了她的东西,咱们这辈子,腰杆子就直不起来了。”
“我不想我儿子,以后活在别人的影子底下。我希望他像你一样,堂堂正正,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听着她的话,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我伸手,握住了她粗糙的手。
“谢谢你,老婆。”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当年的高中班主任,张老师。
张老师已经退休好多年了,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们也很少联系。
“卫东啊,”张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有时间吗?来家里坐坐,老师想跟你聊聊。”
我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立刻答应了。
我买了些水果,去了张老师家。
师母开的门,看到我,叹了口气,把我领进了书房。
张老师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
“卫东,你来了。”
“老师,您身体怎么样?”我放下水果,关切地问。
“老样子了。”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前两天,沈静来找过我。”
我心里一惊。
“她找您干什么?”
“她跟我说了你们见面的事。”张老师看着我,“她说,她想帮你,但你拒绝了。”
“卫东,你是不是觉得,老师当年,对你……有所亏欠?”
我愣住了。
当年我丢了通知书,最痛心的,除了我爸妈,就是张老师。
他是我见过的,最负责任的老师。他曾经为了让我安心备考,自己掏钱给我买复习资料。
我出事后,他来我家好几次,劝我去复读。他说,学费他来想办法。
是我自己,拒绝了。
我觉得我没脸见他。
我觉得我辜负了他的一片心血。
“老师,您别这么说。”我急忙说,“当年的事,不怪您。是我自己……”
“不。”张老师打断了我,“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学生。”
“当年沈静的父亲,来找过我。”
张老师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他……他找您干什么?”
“他希望我,不要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张大爷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和自责,“他那时候,是镇上红星厂的副厂长,正在竞争厂长的位置。他说,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别人会说他女儿忘恩负义,会影响他的声誉,影响他的前途。”
“他给了我两百块钱,希望我……能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张老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四张五十元的人民币。
是八十年代的那种旧版钱。
我的手,开始发抖。
“这两百块钱,我一直没动。”张老师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我当时……我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我想着,你家那么困难,有了这两百块钱,或许能解燃眉之急。我也想着,他一个厂长,我一个教书的,得罪不起。”
“所以,我就答应了他。我对外面说,你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通知书。”
“卫,卫东,我对不起你啊!”
张老师说着,老泪纵横。
我看着他,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直以为,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背后,还有这样一笔肮脏的交易。
原来,在我为了丢失的梦想而痛不欲生的时候,在我父亲为了我的未来而四处奔波的时候,在我的家庭因为我的失利而陷入绝望的时候……有人,正在用区区两百块钱,来掩盖他们的自私和懦弱。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张老师家的。
我只记得,那天下午的太阳很好,但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我拿着那两百块钱,走在街上,像一个游魂。
我走到了当年那条河边。
三十年过去了,河水依旧在流淌。
河岸上,建起了漂亮的公园,有很多人在散步,在放风筝。
一切都变了。
只有我,好像还困在三十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下午。
我把那两百块钱,一张一张地,撕碎了,扔进了河里。
我看着那些碎片,在水面上打着旋,然后慢慢沉下去,消失不见。
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第二天,我主动给沈静打了电话。
我约她,还是在上次那个茶馆。
但这一次,我约她,带上了她的父亲。
沈静接到我的电话,很意外。
但她还是答应了。
下午,我到了茶馆,沈静和她的父亲,已经在了。
她的父亲,叫沈国富。
一个看起来很精明,也很有气场的男人。
他看到我,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是卫东吧?哎呀,真是年少有为啊。不对,现在应该叫李老板了。久仰久仰。”
我没有跟他握手。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沈厂长,别来无恙啊。”
我的称呼,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叫过“沈厂长”了。
“李……李老板,你这是……”
我没理他,我看着沈静,说:“我今天来,是想把一样东西,还给你们。”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就是上次沈静给我的那个。我一直没动。
我把它推到了沈国富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这里面,大概有二十万吧。”我说,“我猜,这大概是沈厂长您,当年的‘封口费’,加上了三十年的利息。”
沈国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沈静也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她父亲。
“爸,这是怎么回事?”
沈国富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张老师,都告诉我了。”我平静地说,“三十年前,你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帮你们家,保守一个秘密。”
“你胡说!”沈国富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我,“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我看着他,毫不畏惧,“那两百块钱,张老师替你保管了三十年。就在昨天,他还给我了。不过,我没要。我把它,扔回了当年那条河里。”
“沈国富,你当年为了你那个破厂长的位置,毁了我的一生。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茶馆里很安静,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的客人,都向我们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沈静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着她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爸,他说的是真的吗?”
沈国富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啊!”沈静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沈国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他默认了。
沈静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痛苦。
“李大哥,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爸他……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你现在知道了。”我看着她,“所以,收起你的钱,收起你的施舍。我李卫东,不稀罕。”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们算账。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欠我的,不是钱,是一句堂堂正正的道歉。”
“一句,对我,对我父母,对张老师,对所有被你们欺骗了的人的,道歉。”
我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对不起!”
沈静突然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大哥,对不起!是我爸的错,也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对不起!”
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悔恨。
沈国富也站了起来。
这个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得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脸上满是羞愧。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他高傲的头。
“对……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但我听见了。
我看着他们父女俩,心里,那块压了三十年的大石头,好像,终于被搬开了一点。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茶馆。
走出茶馆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我看到沈静,正扶着她的父亲,在哭。
我突然觉得,他们,其实也挺可怜的。
他们用三十年的时间,去守护一个谎言。
他们以为他们得到了很多,但其实,他们失去的,更多。
他们失去了心安,失去了坦荡,也失去了,一个正直的人,最宝贵的品格。
而我呢?
我失去了一个上大学的机会。
但我守住了我的良心。
我用我自己的双手,撑起了一个家。
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一个懂事的儿子。
我的人生,或许平凡,但并不失败。
回到家,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陈兰和小波。
他们听完,都沉默了。
小波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爸,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觉得,有儿子这句话,我这辈子,值了。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小波考得很好,超过了南京大学的录取线三十分。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们一家人,去我爸妈的坟上,坐了很久。
我把小波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了我爸的墓碑前。
“爸,你看。小波,他替我,完成了当年的梦想。”
“你儿子,没给你丢人。”
风吹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我爸,在回应我。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
我好像,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拿到通知书的夏天。
只是这一次,我的身边,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的儿子。
我觉得,我很幸福。
后来,我听说,沈国富提前退休了。
沈静把她国内的公司,交给别人打理,带着她父亲,回了国外。
她给我发过一条很长的信息。
她说,她会用她的后半生,去为她父亲赎罪。
她说,她很羡慕我。
她说,我虽然失去了一张船票,但我却拥有了整片海洋。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笑,然后删掉了。
我不需要她的羡慕。
我的人生,好与不好,都由我自己定义。
那张被水冲走的通知书,曾经是我心里,最大的一道疤。
但现在,它已经结痂了。
它提醒我,人生,充满了无数的意外和选择。
有些选择,会让你走上平坦的大道。
有些选择,会让你坠入泥泞的深渊。
但无论走哪条路,只要你没有丢掉你的良心,没有丢掉你的尊严,你就是一个,值得被尊敬的人。
我的五金店,依旧开着。
每天,我还是跟那些螺丝和扳手打交道。
日子,还是一样的平淡和琐碎。
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它变得,更宽阔,也更平静了。
就像那条流淌了三十年的河。
它冲走了一些东西,也带来了,一些更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