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高考考了680分,堂兄给我打了6通电话,我都没有理会
更新时间:2025-10-11 16:56 浏览量:2
“小远他舅,是你堂哥。”
妻子秀琴捂着话筒,压低了声音,像是在传递一个不想被人听见的秘密。
我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那套用了快二十年的木质电视柜,上面的每一道划痕,都像是我们家生活的一道年轮。
“说我不在。”我头也没回,手上的动作没停。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老式挂钟的秒针在一下一下地走,像个不知疲倦的老人。
“他都打了好几个了,从下午就开始打,我一直说你没回来。”秀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
“那就继续说我没回来。”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抹布擦过一小块顽固的污渍,我加了点力气,那块印记终于淡了下去。
秀琴在那头又小声说了几句,大概是“他不在家”、“有事出去”之类的,然后挂了电话。
她走到我身边,把电话机放回原位,动作很轻。
“他肯定是为了小杰的事。”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
小远,我的儿子,高考成绩前天出来的,680分。这个分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家,以及我们整个家族的亲戚圈里,都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这两天,家里的电话就没怎么断过。道贺的,取经的,各种声音,热闹得像过年。
唯独我这个堂哥,卫强,他的电话,让我心里那片本该喜悦的湖面,泛起了一层油腻的浮渣。
“你说,他是不是想让小远……”秀琴欲言又止。
我站起身,把抹布扔进水桶里,看着浑浊的水面,说:“不管他想让小远干什么,都没门。”
我和卫强,已经有十年没怎么正经说过话了。
十年,足够让一个孩子从小学毕业,也足够让我心里的那道坎,越筑越高。
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我走过去,在它响第二声的时候,直接拔掉了电话线。
世界瞬间清净了。
秀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进了厨房。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毕竟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些话。
这些年,她在我耳边念叨过很多次,像寺庙里不知疲倦的木鱼声。
可有些事,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不是时间不够长,是那根扎在心里的刺,太深了。
第二天一早,卫强直接找上了门。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我们这栋老旧的家属楼下,显得格外扎眼。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烟酒茶,都是顶好的牌子。脸上挂着我十年未见的、热络的笑容。
“卫国,在家啊!弟妹,我来看看你们。”他嗓门很大,好像生怕邻居听不见。
我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有事?”我问。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弟弟了?听说小远考得好,当哥哥的,高兴!”
他说着,就要把手里的东西往我怀里塞。
我侧身躲开了。
“东西拿回去。有话就说,我还要上班。”
我的冷淡像一盆水,把他那股子虚假的火热浇得差不多了。
秀琴从厨房里出来,连忙打圆场:“他哥,你别站着啊,快进来坐。卫国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介意。”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往旁边拉。
卫强顺势进了屋,把东西放在了墙角,自顾自地打量着我们这个小小的家。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熟悉的东西,一种带着审视和优越感的打量。
“卫国,你这还是老样子啊。”他拍了拍沙发,像是掸掉上面的灰尘,“这么多年了,也没想着换换?”
“挺好,住习惯了。”我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没问他喝不喝。
小远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看到卫强,礼貌地喊了一声:“大伯。”
“哎,小远!”卫强立刻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长辈面孔,拉着小远的手,嘘寒问暖,“考得真好,给咱们老卫家争光了!想好报哪个学校了没有?”
“还在看。”小远有些拘谨。
“想好了,跟大伯说,学费生活费,大伯全包了!”卫强拍着胸脯,说得豪气干云。
我端着水杯,看着他表演。
我知道,正题要来了。
果然,寒暄了几句后,他把小远支回房间,然后搓着手,对我开了口。
“卫国,是这么个事。你看,小远考了680,全国的大学不是随便挑吗?”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家小杰,不争气,就考了500出头,上个一本都悬。他妈为这事,眼睛都快哭坏了。”
他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仿佛真的在为儿子的前途忧心忡忡。
“我打听了,就咱们省的那个理工大学,里头有个土木工程专业,往年分数线不算太高,小杰的分数努努力,说不定能擦边进去。”
我心里冷笑一声,理工大的土木工程,那是王牌专业,分数线比一本线高出一大截,小杰那分数,连边都摸不着。
“然后呢?”我问。
“关键就在这儿。”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跟我商量一个天大的机密,“我想让小远,帮个忙。”
“怎么帮?”
“让小远第一志愿也报这个理工大的土木工程。你想啊,他680的分数报这个,招生办的一看,肯定以为今年这专业有什么大变动,会把预估分数线拉得很高。这样一来,很多分数够得上的考生就不敢报了,怕被小远这样的高分给挤掉。”
他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等报的人少了,实际录取线不就下来了吗?小杰不就有机会了?等小杰被录取了,小远这边就说报错了,或者直接放弃,反正他分数高,第二志愿去哪都行,一点不耽误!”
他说完了,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仿佛在等我为他这个绝妙的计划鼓掌。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设想过他会提出各种要求,比如借钱,比如托关系,但我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是让我儿子,用自己的前途和名誉,去为他儿子的未来铺路。
是用一种近乎欺骗的方式,去挤掉另一个本该被录取的、无辜的考生的名额。
“卫强,”我缓缓开口,声音很平静,“你觉得我儿子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就是为了给你儿子当垫脚石的?”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卫国,话不能这么说。这不叫垫脚石,这叫互相帮助。都是一家人,小远帮了小杰,以后小杰出息了,还能忘了小远这个哥哥?我卫强,还能亏待了你们?”
他开始谈起了利益。
“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当年是我不对,我认。这样,我拿二十万出来,算是我给小远的升学礼,也算是……我给你赔个不是。你看行不行?”
二十万。
他轻飘飘地说出了这个数字。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十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冬夜。
那天晚上,我爸在医院的病床上,呼吸微弱。医生说,急需一笔手术费,五万块,交了钱,立刻手术,还有一线希望。
我跑遍了所有的亲戚,东拼西凑,还差两万。
最后,我拨通了卫强的电话。那时候,他刚做生意赚了第一桶金,是我们家族里最有钱的人。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有些不耐烦。
我至今还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卫国,不是哥不帮你。我这钱,都是要投到生意里去的,一分都动不了。再说了,叔这病,就是个无底洞,这两万块投进去,能听个响吗?听哥一句劝,别折腾了,让叔安安稳稳地走吧。”
我握着电话,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电话那头,我甚至能听到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
三天后,父亲走了。
我没能凑够那笔手术费。
从那天起,卫强这个名字,在我这里就死了。
现在,他坐在我的面前,用二十万,来弥补一条人命,来收买我儿子的前途。
“卫强,”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你走吧。”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卫国,你别给脸不要脸。二十万,不少了。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别为了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耽误了孩子。”
“我再说一遍,你走。”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好,好你个卫国!”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有骨气!我等着,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别来求我!”
他摔门而去,奥迪车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消失在楼下。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秀琴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低个头呢?那可是二十万啊!有了这笔钱,小远上大学就不用愁了,我们也能松快多少?”她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那是卖儿子换来的钱,我嫌脏。”
“什么叫卖儿子?不就是报个志愿吗?对小远又没什么大的影响!”
“没影响?”我看着她,感觉一股气堵在胸口,“让他在人生的第一步就学会投机取取巧,学会弄虚作假,这叫没影响?让他在档案里留下一个不诚信的记录,这叫没影响?”
“你就是放不下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放不下当年的事!”她也站了起来,声音拔高了。
“对,我就是放不下!”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我爸当年躺在病床上,就差两万块钱!他卫强在干什么?他在打麻将!他跟我说,让我爸安安稳稳地走!这句话,我记一辈子!现在他儿子要上大学了,他想起我们是亲戚了?他拿二十万来砸我,你让我怎么接?”
我的声音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积压了十年的重量。
秀琴不说话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小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门,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困惑,有探寻,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保护他,但或许,我的沉默和固执,也给他带来了另一种形式的困扰。
这场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我们这个原本平静的家。
雨停了,但空气里满是湿冷和泥泞。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很沉闷。
秀琴不怎么跟我说话,默默地做饭,洗衣,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知道她心里有怨气。她不是不明白我的坚持,只是生活的压力,让她更倾向于选择那条看起来更容易走的路。
二十万,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小远也变得沉默了。他不再像刚出成绩时那样,兴高采烈地跟我讨论学校和专业,而是经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强的电话没有再打来,但他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亲戚们的电话开始轮番轰炸。
三姑说:“卫国啊,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强子都愿意出钱了,你还想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五叔说:“你哥也是为了孩子着急,你当弟弟的,能帮就帮一把。你忘了小时候,你哥多疼你?”
甚至连我远在乡下的二姨,也托人带话,劝我“顾全大局”。
在他们眼里,卫强愿意低头,愿意出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我如果不接受,就是我不识好歹,是冷血,是无情。
没有人记得,十年前那个冬夜,我是如何一个人蹲在医院的走廊里。
也没有人关心,卫强的那个提议,对我儿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看到了二十万,看到了一个“浪子回头”的堂哥,和一个“固执己见”的堂弟。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岛,被舆论的潮水包围着,一遍遍地拍打。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十年前的画面,和现在亲戚们的嘴脸,在脑子里交替出现。
我问自己,我真的做错了吗?
坚持所谓的原则和道义,让自己和家人都陷入这种困境,值得吗?
如果我当初选择妥协,现在家里是不是已经拿到了二十万,秀琴会对我笑,小远可以毫无负担地选择他喜欢的任何东西,亲戚们也会对我交口称赞,说我“深明大义”。
我似乎成了一个家庭的罪人。
这种感觉,比卫强当年的拒绝,更让我难受。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孤立的窒息感。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着烟。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燥热。
我没有开灯,任由自己陷在黑暗里。
我开始怀疑,我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所谓的骨气,所谓的原则,在现实面前,是不是真的不堪一击?
我甚至在想,要不要给卫强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同意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生。
也许,低一次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家人,为了更轻松的生活,这似乎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就在我快要被这个念头说服的时候,阳台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是小远。
他手里也端着一杯水,在我旁边坐下。
“爸,你还没睡?”
“嗯,睡不着。”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
“爸,”小远先开了口,“大伯的事,我都听到了。”
我的心一紧。
“那天,你们在客厅吵架,我也听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他。月光下,他的脸庞,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
“其实,关于爷爷的事,我一直想问你。”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只记得爷爷对我很好,总给我买糖吃。后来他生病了,再后来,他就没了。妈说,是家里没钱治。”
我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点了点头。
“是因为大伯不肯借钱吗?”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里没有指责,只有探寻。
我无法再回避。
我把我跟卫强之间的所有过往,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从我们小时候一起掏鸟窝,到他做生意后渐渐疏远,再到我父亲病重时他那通冷漠的电话。
我讲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每说一个字,那根扎在心里的刺,就更深一分。
小远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然后,他开口了:“爸,我明白了。”
他又说:“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爸,这件事,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但归根结底,是我要去上大学,是我的人生。”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我不想用那种方式开始我的人生。如果我帮了大伯,挤掉了一个不认识的同学,以后我在大学里,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会觉得不踏实。”
“而且,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我知道,你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如果我为了钱,或者为了所谓的亲戚关系,让你去向一个你心里过不去的人低头,那这个大学,我读得也不安心。”
我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他还是个孩子。
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为他遮风挡雨,却没想过,他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原则。
“那……亲戚那边……”我有些迟疑。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小远的语气很淡然,“我们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钱没了可以再挣,路走歪了,就很难再扶正了。”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那块被压了很久的巨石,忽然被一股力量给推开了。
那股力量,来自我的儿子。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为他撑起一片天,却原来,他也在用他的方式,支撑着我那摇摇欲坠的信念。
我不再是被动地承受和抵抗,我开始觉得,我应该主动去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让我的儿子,和我一起,被困在我过去的阴影里。
我需要一个了结。
不是为了卫强,也不是为了那些亲戚。
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小远,也为了我那躺在地下,十年未得安宁的父亲。
第二天,我主动给卫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他有些意外的声音:“卫国?”
“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见一面吧,就我们两个。”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联系他,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我们约在一家老茶馆,就在我们从小长大的那片旧城区里。
茶馆很旧,桌椅都泛着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茶叶和岁月混合的味道。
我们小时候,经常偷偷溜到这里,听那些老茶客们讲故事。
他还是开着那辆奥迪来的,停在狭窄的巷子口,有些格格不入。
他坐下后,服务员过来问喝什么茶。
“碧螺春。”他说。
“给他一杯花茶。”我说。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
我记得,他以前最喜欢喝花茶,便宜,又香。
服务员走后,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他似乎在等我先开口。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卫强,今天找你来,不是想跟你谈小远报志愿的事。”我先开了口。
他眉头一挑,有些不解。
“那件事,不用再提了。小远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尊重他。”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所以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当面再拒绝我一次?”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是想跟你聊聊咱爸。”
他愣住了。
“我爸,也是你二叔。”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
“我记得,小时候,你爸妈工作忙,你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我家吃饭。我妈炖了鸡汤,总会给你盛最大的一碗。我爸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想着给你留一份。”
“那时候,我爸总说,我们两兄弟,以后要互相帮衬。”
卫强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我。
“后来,你去做生意,赚了钱,我们都很为你高兴。你说,等以后发达了,要给我们家换个大房子。”
“再后来……我爸病了。”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
茶水很烫,一直烫到我的心里。
“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在干什么,你还记得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你在打麻将。”我替他说了出来,“我听到了。声音很清楚。”
“你说,我爸的病是个无底洞,让我别折腾了。”
“卫强,钱,我可以不要。亲戚,我可以不认。但是,我爸,他是你亲二叔。在你眼里,他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茶馆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周围的茶客,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卫强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端起茶杯,想要喝水,但手抖得厉害,茶水洒出来,烫到了他的手。
他猛地把茶杯放下,发出“砰”的一声。
“卫国!”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承认!”
“但是,你也要体谅我!我那时候生意刚起步,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要用钱!那笔钱,是我准备给工人发工资的救命钱!我要是给了你,我的厂子就得倒闭!几十号人,都得跟着我喝西北风!”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不是不想救二叔!我是真的没办法!我挂了电话,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一晚上!我心里也不好受!”
“你不好受?”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你坐在阳台上不好受,我爸躺在病床上,命都快没了!你几十号工人要喝西北风,我爸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跟我说你没办法?你开着车,住着楼房,手上戴着金表,你跟我说你没办法?”
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不是没办法,你就是自私!在你心里,你的生意,你的钱,比我爸的命重要!比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重要!”
“你别说了!”他忽然低吼了一声,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茶馆里,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我看着他,心里那股积压了十年的气,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个出口,倾泻而出。
但同时,我也并没有感到一丝快意。
我只觉得,很累。
这场迟到了十年的对峙,并没有赢家。
我们都输给了时间,输给了现实,输给了人性里那些无法言说的复杂。
茶馆老板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小声点。
我坐了下来,看着蹲在地上的卫强,心里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站起来。
他没有看我,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钱,压在茶杯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佝偻,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卫强了。
我一个人在茶馆里,坐了很久。
直到茶水彻底凉了。
我以为,这次见面,会是我们兄弟关系的终点。
我把一切都说开了,把那块最丑陋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放在了我们两个人面前。
从此以后,大概就是真正的陌路人了吧。
回到家,秀琴和小远都在等我。
看到我疲惫的样子,他们什么都没问。
秀琴默默地给我端来一碗热好的饭菜。
小远给我倒了一杯水。
这个家,虽然小,虽然不富裕,但很温暖。
我忽然觉得,为了守护这份温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却意外地睡得很好。
十年来,第一次,没有再梦到医院那条冰冷的走廊。
第二天,我以为生活会恢复平静。
但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卫强又来了。
这次,他没有开那辆扎眼的奥迪,而是打车来的。
手里也没有提任何东西。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胡子也没刮。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让他进来了。
秀琴看到他,也有些意外,默默地给他倒了杯水。
“卫国,”他坐下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嘶哑,“昨天,回去之后,我想了一晚上。”
“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想起二叔是怎么背着我去看病,想起二婶是怎么把鸡腿塞到我碗里。”
“这些年,我赚了些钱,人就飘了。我总觉得,钱能解决所有问题。我忘了,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回来的。”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剖析自己。
“二叔的事,是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当时,就是被钱蒙了心。我怕,怕生意失败,怕回到以前那种穷日子。我……对不起你们。”
他说着,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愣住了。
秀琴也愣住了。
我从来没想过,卫强会用这样的方式,跟我道歉。
“你坐下说。”我扶了他一把。
他坐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五十万。不是给小远报志愿的钱,也不是什么补偿。这是……这是我欠二叔的。密码是二叔的生日。”
“当年,我没能救二叔的命。现在,我想用这笔钱,给二叔修个好点的墓,剩下的,你们留着用,改善改善生活。”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去碰它。
“卫强,钱,我不会要的。”我摇了摇头,“我爸如果还在,他也不会要你这个钱。”
“我昨天跟你说那些,不是为了跟你要钱,也不是为了逼你道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当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你错过了一个亲人的生死关头,错过了一份可以延续一辈子的兄弟情。”
卫强的眼圈红了,他低下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不早了。”我看着他,“但也许,还不算太晚。”
就在这时,小远的房门开了。
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书和一沓卷子。
他走到卫强面前,把书和卷子放在茶几上。
“大伯,”他的声音很平静,“这是我高三用过的所有复习资料和错题本,我都整理好了。还有一些我自己总结的学习方法,我也写下来了。”
卫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听人说,小杰很聪明,就是学习方法上有点问题,有点贪玩。”
“暑假这两个月,如果他愿意,可以每天来我们家,我给他补补课。我们一起把他的弱项给补上来。”
“至于报志愿,我觉得,还是应该根据他自己的分数和兴趣来。就算去一个普通的大学,只要专业选对了,肯努力,将来一样有出息。”
“靠歪门邪道进去的好专业,如果自己不感兴趣,学不好,那才是真的浪费了。”
小远的话,让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我的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欣慰,是骄傲,也是一种释然。
他用他的方式,给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答案。
这个答案里,没有交易,没有算计,没有怨恨。
只有一份真诚的、不计前嫌的善意。
卫强呆呆地看着小远,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些书本,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他才伸出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卷子,就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好……好孩子……”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救赎。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厚厚的冰墙,在这一刻,终于开始融化了。
不是因为那迟来的道歉,也不是因为那五十万。
而是因为我的儿子,小远,用他的善良和格局,为我们这段几乎走到尽头的亲情,重新打开了一扇窗。
那天之后,小杰真的每天都来我们家了。
他是个有点腼腆,但很聪明的男孩。
一开始,他还有些拘谨,后来跟小远熟了,话也多了起来。
两个半大的小子,每天关在房间里,讨论题目,分析试卷,有时候还会为了一个解题思路争得面红耳赤。
我经常在门口,听着他们讨论的声音,心里很踏实。
秀琴也忙得不亦乐乎,每天变着花样给两个孩子做好吃的。
我们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卫强隔三差五地就会过来,每次都带很多水果和菜。
他不再开那辆奥迪,而是骑着一辆半旧的电动车。
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进门就高谈阔论,而是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学习,或者帮秀琴在厨房里择择菜。
我们之间的话不多,但彼此都感觉很自在。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下盘棋。
棋盘上,楚河汉界,杀得难解难分。
棋盘下,那些年的恩恩怨怨,仿佛都随着一颗颗落下的棋子,烟消云散了。
那张五十万的卡,卫强留下了。
我没有再推辞。
我用里面的钱,给我爸重新修了墓地,换了块上好的石碑。
剩下的钱,我以卫强的名义,存成了一份教育基金,留给小远和小杰以后深造用。
卫强知道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一次下棋的时候,端起茶杯,对我说:“卫国,我敬你。”
我笑了笑,也端起了茶杯。
一饮而尽。
八月底,录取通知书陆续下来了。
小远被他心仪的大学,最好的专业录取了。
小杰虽然没能去成理工大,但也被省内一所不错的大学录取了,专业是他自己喜欢的计算机。
拿到通知书那天,卫强在我们家摆了一桌酒。
他喝了很多,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着“谢谢”。
我知道,他谢的,不仅仅是小远的辅导。
他谢的,是我们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没有关上那扇门。
他谢的,是我们给了他一个弥补过错,重新做回亲人的机会。
酒过三巡,他看着两个即将远行的孩子,眼睛里泛着光。
“小远,小杰,你们记住。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你们都是兄弟。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真心待你的亲人,不容易。千万,别像我一样,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小远和小杰,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我和卫强年轻时的样子。
时光,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它能让亲密的兄弟反目成仇,也能让冰封的关系破镜重圆。
送孩子们去大学那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去的。
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看着他们背着行囊,意气风发地踏上站台,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一个夏天,仿佛一场梦。
这场梦,开始于一个充满算计的电话,结束于一个充满希望的远方。
我曾以为,有些伤害,永远无法愈合。
有些关系,永远无法修复。
但我的儿子,用他的行动告诉我,真正的强大,不是固守着过去的怨恨不放,而是有勇气选择原谅,有能力去创造一个新的开始。
火车开动了。
小远和小杰从车窗里探出头,用力地向我们挥手。
阳光下,他们的笑脸,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我转过头,看到卫强也在偷偷地抹眼泪。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哥。”
他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走,回家。”
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十年,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我们还有很多个,可以一起走下去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