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耳光与满堂彩:戏剧名角新凤霞如何从丫头变成主角?
更新时间:2025-11-27 03:50 浏览量:1
当年,在良师的教导和每天在后台的勤学苦练下,年轻的新凤霞能演的角色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生了一件事。
某天演出时,主角唱到一半突然忘了词。
台上的其他演员都装作没事发生,一本正经地“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只有琴师反复拉着过门。
新凤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人一急,就想做点什么。
于是她悄悄挪到主角身后,用蚊子般的声音提醒了一句。主角一下子反应过来,掩面做出哭泣的样子,顺势把词接了上去。
新凤霞心里暗自高兴,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救了场吧!
没想到散戏后刚到后台,主角转身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打得她眼冒金星。
“在后面瞎念叨什么呢!搅戏呢你?!”
“您忘词儿了,我给您提词啊,我没说错。”新凤霞晃了晃脑袋,像是要甩掉眼前的重影。
“老娘那是在做戏,做戏都不懂。真不要脸,还给我提词。”
新凤霞定了定神,站在主角面前,攥紧小拳头,挺直了瘦小的身板。
“你就是忘词了!我就是没说错!台上谁忘词谁不要脸!”新凤霞心里大喊,嘴上却没出声,只是咬紧牙关瞪着主角运气。
主角也有些心虚,转过头对着后台管事怒吼:“这谁带来的丫头!给我滚出去!死拧的种!”
初冬的夜晚,雪花缓缓飘落。后台外面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戏服长得拖在地上,妆也没卸。她不时抬手擦掉睫毛上的冰碴,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这时,一束微光从身后照来。管事大爷走过来拉起新凤霞的手:“走,回去吧。这会儿这么听话,傻不傻?”
“她就是忘词了,她就是不认!欺负人!”新凤霞一手拉着管事大爷,一手提起戏服下摆,摇摇晃晃地边走边说。
“她是角儿,你不是。小凤儿啊,你该学乖点儿啦,不提词找不着你岔子。多学戏,少找气。”
天赋和努力都具备了,但要想抓住机遇,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
某天在后台,十四岁的新凤霞看似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打毛线,其实两只耳朵早就“跑”到台口去听戏了。
当经理汗津津的胖脸凑过来喘粗气时,她吓得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跳起来,紧贴着墙站好。
眼神躲闪间,她发现好心的管事大爷也在看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盯着新凤霞,对话大致如下:
“行不行啊?!”
“行,伺候角儿的琴师给小凤儿吊过(嗓子)。”
“刚叫半天她听都听不见!”
“她就这样儿,人在这儿,耳朵在台上呢!经理您先忙那位角儿的事,我给小凤儿说说。”
经理左右看了看两人,略一犹豫,圆滚滚地转身走了。
管事大爷拉着新凤霞坐下,说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她。
坏消息是角儿偷偷交了男朋友,家里不同意。
旧社会时,名演员常被家人当作“摇钱树”,自己找的对象家里多半不认可。现在这位“摇钱树”已经不见踪影,摆了挑子不演了,但戏票早已售罄,剧场里坐满了观众。
这种艺术作品中常见的桥段一旦成真,对戏班来说往往是致命的。弄不好观众就要砸剧场,整个戏班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由此带来的好消息是:今天的戏,由你新凤霞来演主角!这真是天大的机会来了!
管事大爷了解新凤霞的性格,知道她从小坚毅,外柔内刚。
他故意先说坏消息再说好消息,想帮她缓解压力。但此刻,没人能真正体会这个十四岁女孩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新凤霞平日处事稳重,常让人忘记她其实还是个孩子。
而最残酷的现实是,天津作为曲艺之乡,观众最懂行也最挑剔。连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都得有板有眼,演员在台上稍有失误,被喝倒彩算是轻的。
每一声倒彩都喊在点子上,所以很多成名演员一旦在天津栽了跟头,往往选择绕道走,再没勇气回来挽回声誉。
因为天津观众还有个习惯:如果你想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他们一定会成全你——加钱都来看,就等着看你还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全场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你,考验着演员的心理承受极限。
所以天津观众成了戏曲艺人的试金石。过了这个坎,如雷的喝彩是对演员最大的肯定,因为那是发自内心的赞赏;过不去,那倒彩也喝得真心实意。
面对如此压力,新凤霞却显得异常平静,干脆地点头答应了。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或是学戏时吃的苦、在后台经历的磨练,让她在这一刻拥有了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底气。
舞台中央已经立起一块牌子:
《唐伯虎三笑点秋香》
由新凤霞扮演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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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退票,剧场里座无虚席。
新凤霞坐在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主角化妆室里,平静下来后,心里开始打鼓。
虽然她演过春香、夏香、冬香这三个配角,但主角秋香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自己的艺术生涯、戏班的生存压力,大家的饭碗,都压在了这个“零经验”的角色上。
前台的观众、后台的闲人,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的表现。
这时门帘一挑,走进来的是那位罢演主角的琴师。平时新凤霞常帮琴师家洗衣服、做针线活,琴师也投桃报李,趁主角不在时教小凤儿吊嗓子。
新凤霞刚要起身,就被琴师按住了。
“小凤儿,我不知道你慌不慌,反正我不慌。”琴师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胡琴。“我给你把着调,你安心化妆。”说完便退了出去。
刚拿起眉笔,管事大爷捧着秋香的戏服进来了。“好马配好鞍,我们俩都信你。”
新凤霞认得这是主角高级定制的行头,平时摸都不让摸的。
人生的转折往往就在一瞬间。
两位前辈话不多,却让新凤霞的心安定不少。
她在后台平日积累的人缘,此刻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
坐在镜前化妆的新凤霞,心中一遍遍默着戏。
“秋香”这个角色来得突然,像一阵微风掠过,带来一丝凉意,穿透身体,让她精神一振。
不仅是本剧的秋香,其他戏班的秋香,甚至别的戏里花旦的唱念做打,都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的手越来越稳,天生左撇子的她习惯双手上妆,手上描画着,心里默念着戏词。
不一会儿妆成了,新凤霞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长舒一口气。
小凤儿走出化妆室,昏暗的后台突然安静下来,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
这一刻,新凤霞忽然有种被大家“送刑”的异样感觉。
坐在上场门候场时,新凤霞又开始紧张:要是观众喝倒彩怎么办?起哄捣乱怎么办?现在说“我还小,不演了”行不行?管事的一声咳嗽“上场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锣鼓声起,后台的煤油灯、前台的汽灯同时亮起。
这时的新凤霞缓缓起身,心中的杂念突然全部消失了。
“四香”一同上场,春香、夏香、冬香簇拥在老夫人左右,秋香跟在最后扶着老夫人上车。新凤霞走到舞台中央,灯光通明,锣鼓声戛然而止。
“秋香。”新凤霞稳稳地报上姓名。台下异常安静。
紧接着,她唱出了作为主角的第一句:“秋香我跪佛前暗中祷告。”瞬间,满场的寂静被爆发的叫好声打破!
新凤霞赢得了她主角生涯的第一个满堂彩!
散戏后,各方的祝贺如潮水般涌来。经理在夸赞之余,不忘安排接下来的演出。
新凤霞还沉浸在初次担任主角的喜悦中,但仍记得规矩:“主角回来还是她演吧?”
经理破天荒地只是冲她笑:“你先演着,别管她。”新凤霞觉得,经理突然变成了好人。
接下来的几天、十几天,主角都没有回来。
《花为媒》《六月雪》《花田八错》《桃花扇》等剧目,新凤霞都得心应手地演了下来。她在后台“偷”学的戏码还没全部演完,就已经游刃有余了。
经理从好人变成了大好人,还提议让她反串。
于是新凤霞从秋香演到唐伯虎,穿上了厚底靴,还在不同剧目中反串老旦、老生、青衣等行当……
戏演红了,主角的家人来要钱,说戏服是他们的,得付钱。
新凤霞想了想觉得合理,毕竟自己现在连一件像样的行头都没有。经理做主,从新凤霞的薪水里扣两成给主角家。
小凤儿终于站稳了脚跟,成了主角新凤霞。她和家人总算能吃饱饭了。
不过,成了角儿虽然能吃饱饭,但能不能一直吃饱,还要看世道。
新凤霞刚成名不久,中国就进入了动荡时期。
日本侵华、国民党发动的内战接连不断,生灵涂炭。戏曲艺人生计如何,是最没人关心的事。
1937年天津被日军占领,戏班在战火中四散。乱世中又发生了一件欺辱艺人的事,新凤霞也受到牵连,被下了“驱逐令”。
戏班解散后,新凤霞在中华戏院演出时,得罪了烟土商人徐玉祥。
徐玉祥先是连哄带骗霸占了戏班主角花迎春。某天新凤霞正和花迎春同台演出,徐玉祥突然带人冲上台殴打花迎春。
打完后还不解气,拽着花迎春的头发像拖死尸一样把她拖到后台跪下,演出被迫中断。
新凤霞在母亲保护下匆忙逃离,跑回家中。
后来徐玉祥又把花迎春送给了他的靠山——日伪宪兵队队长任小舟。
花迎春生病无法登台后,绰号“小神仙”的戏班老板逼新凤霞接替主角。
明知有危险,但为了生计,新凤霞只能答应。
果然没演多久,“小神仙”就带着徐玉祥和任小舟来到后台。
徐玉祥捻着花白的胡子,装出一副和善样子招呼新凤霞。新凤霞躲在母亲身后,任凭徐玉祥软硬兼施,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徐玉祥推开她母亲,上下打量着新凤霞,无耻地说:“新红起来的小角儿啊,让大爷看看你的脸蛋。”
这种眼神和举动让新凤霞想起了自己的二伯母,又想起了花迎春的遭遇。她猛地推开这个老色鬼,跑进女厕所死死抵住门。
徐玉祥在门外冷笑着大喊,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你敢反了天,你不给徐大爷脸就是看不起宪兵队任大队长。我就是要动一动你这样敢斗的!”
新凤霞拼命抵着门,她觉得徐玉祥简直是个傻子——这种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会开门。
徐玉祥跺脚叫骂了好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任小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新凤霞
当天的戏还得照常演。新凤霞硬着头皮上台,果不其然,台下很快骚动起来。辱骂声、叫嚷声不绝于耳,随后演变成大打出手,碗碟乱飞。
突然一个茶碗飞来,正中新凤霞眉骨,顿时鲜血直流,视线模糊。
因为需要就医缝针,新凤霞休息了一段时间,眉眼间从此留下了一道小疤痕。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而且不演戏就没饭吃,于是她再次登台。
没想到徐玉祥和任小舟又得意洋洋地坐在台下看戏,散戏后还常来后台找麻烦。新凤霞坚决不见。
在无止境的骚扰都未能得逞后,恼羞成怒的徐玉祥发出最后通牒:“要么来陪我和任大队长吃饭,要么就别想在天津吃这碗戏饭!”
一周后,被逼无奈的新凤霞一家,由母亲带着她和两个妹妹离开天津,外出搭班唱戏谋生。父亲因身体不好,带着儿子和小女儿留在家中。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新凤霞真的像飘絮浮萍一样,艰难求生。戏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最后终于在山东青岛暂时安顿下来。
那段岁月里,新凤霞只记得港口有洋人,城里有日军,戏班里有恶霸和财主。睡的是大通铺,枕的是布包砖头。
无论如何,能唱戏挣钱,能给家里寄钱,是她唯一的念想。
可惜,这个愿望也难以实现。战事吃紧,财主散了戏班,火车也停运了,母女四人被困在青岛。最艰难的时候,她们摆过地摊,卖过啤酒。
新凤霞也是少数成角儿后还能放下身段、能屈能伸的艺人。
数月后,新凤霞终于回到天津。虽然到处都不太平,钱也没挣到,但至少一家人又团聚了。
新凤霞(1927年1月26日-1998年4月12日)是中国著名的评剧表演艺术家,同时也是一位画家和作家。
她被人们誉为“评剧皇后”,堪称二十世纪中国戏曲艺术中最具代表性的名家之一。
在她众多的艺术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包括《刘巧儿》《花为媒》《杨三姐告状》和《乾坤带》等。
其中,《刘巧儿》一剧因生动塑造了一位勇敢追求婚姻自主的新时代女性形象,成为新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一个象征,具有广泛而深远的社会影响。
参考书籍:吴幼麟《百年巨匠-新凤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