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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坊间开了个茶馆,近日有件趣事说永安侯千里追妻,我笑了笑

更新时间:2025-11-29 15:18  浏览量:1

我在坊间开了个茶馆,近日有件趣事说永安侯千里追妻,我笑了笑(完)

嫁给建宁侯祁暄的第三个年头,我的信期终于迟迟未至。

我正欲唤婢女去请郎中探脉,恰逢祁暄风尘仆仆地归府。

今日的他有些反常,往日清俊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厚重的阴霾,指尖死死捏着一封信笺。那一瞬,与我目光相触时,他竟心虚地别开了脸。

信封递到我手中,拆开一看,里头赫然躺着两封早已写好的和离书。

我怔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尚且平坦的小腹,那是初为人母的直觉,可惜,他并未察觉我这一细微的动作。

“玉棠,桑甜回京了。我发觉……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祁暄垂着眼帘,语气却不容置疑,开门见山得令人心惊。

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堵得生疼。

他声音低哑:“你清楚她的性子,她是断不肯为人妾室的,哪怕是平妻之位,她也不屑一顾。”

我喉头哽咽,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玉棠,是我负了你。除了名分,我愿用一切方式补偿。趁着你我尚且年轻,趁着还没有子嗣牵绊,一切都还来得及……”

“玉棠,你可否成全我这一回?”

昔日那个矜傲的侯爷,此刻几乎是用哀求的姿态在同我商量。我心中悲凉翻涌,只觉荒谬至极。

去岁乞巧节,那个执手起誓“卿不负我,我不负卿”的郎君,莫不是已被阎王爷勾了魂?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但我这人,越是遇大事,越是冷静得可怕。

“如今我父亲刚遭贬谪去了西北苦寒之地,你便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我和离?你让世人如何评判你建宁侯?”

“所有的骂名我一人承担,我只是……不想再耽误你的青春。”

“那你当真把往日的誓言都忘干净了吗?”

“玉棠,是我对不住你,这誓言,我守不住了。”

看着祁暄眼中那抹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生的决绝,这股陌生感让我如坠冰窟。

其实是我痴傻了,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沾上桑甜二字,便会头脑发热,不管不顾。

婆母在世时,极力阻挠桑甜进门。毕竟一位满身江湖习气的镖头之女,确实入不得侯府高门。而桑甜亦是一身傲骨,绝不甘心做小。

祁暄曾死心过一阵子,也就是那段时间,我们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的好日子。

闺房之乐,画眉剔须;侯府琐事,我打理得井井有条。闲暇午后,我念书,他在旁静听,直至我困倦地伏在他膝上睡去。

这些温存,分明就在几日前。

他三代单传,我不曾有孕,试探着让他纳妾,他却温柔一笑:“急什么,我们还年轻。”

我曾天真地以为,这便是白首不相离。

如今梦醒了,满地狼藉。原来在桑甜面前,两年的恩爱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冷笑一声,心中也曾闪过一丝卑微的念头:是不是他一时糊涂?要不要再忍一忍,等他回心转意?

可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闭了闭眼,逼着自己掐断了最后的一丝幻想。

“好,和离。除了依律例分割,你需额外给我三万两银票作为补偿,少一两都不行。”

我狮子大开口,只想看看他的底线。

谁知祁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

心口又是一阵钝痛。

三万两,哪怕对侯府也是伤筋动骨的数目。他为了给桑甜腾位置,竟舍得下如此血本?

转念一想,我便懂了。他不光是为了赶我走,更是为了做给那位“善良”的桑甜看——看啊,我没有亏待前妻,我出手大方,你可以毫无愧疚地嫁给我了。

我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提笔,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名字。

——沈玉棠。

既然挽留不住,我绝不做那个哭天抢地的弃妇。我要做那个淡定洒脱的沈玉棠,至少让他觉得,离了他,我也并非活不下去。

至于腹中那个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在、投胎没看皇历的小家伙,若真有了,那便是我一个人的骨血。

我打定主意,一旦离开侯府,便要远离燕京,走得越远越好。

离府那日,我递给祁暄一只锦囊,上头绣着褪色的“囍”字。

里面装着大婚那日我们剪下的两缕青丝,早已绾成了死结。

“本想解开的,一时忘了。罢了,既然是在你这儿结的发,便留在这里吧,随你处置。”

我语气平淡如水,看着祁暄对着那团青丝出神,心口虽痛,面上却挤出一抹得体的笑。

“就送到这儿吧。此后一别两宽,愿死生不复相见。”

言罢,我转身便走,决绝得没有回头看一眼。但我知道,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抬袖轻拭,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满心的挫败感。

……

离京后,我并未去西北投奔父亲,而是调转车头,南下金陵。

既然恢复了自由身,我便要为自己活一次。

去金陵有两个缘由:一是贪恋江南烟雨;二是那里有我的一位金兰姐妹——柳瑶,她如今是楚国公夫人。比起那些早已疏远的娘家人,我更信得过她。

在燕京悄悄找郎中确诊喜脉后,我便知必须为未来做长远打算。

手里捏着巨款,孤儿寡母容易遭人惦记,我需要找个强有力的保镖。

思来想去,我找上了桑家镖局的死对头,护送我下江南。

这家镖局的当家叫欧阳鲲,是个身形魁梧、性格豪爽的鳏夫,功夫极其了得。

见面时,我换了一副面孔,凄凄切切道:

“奴家夫家姓虞,刚死了男人,在京中举目无亲。奈何身怀六甲,不得不去金陵投奔家姐,还望各位壮士护送一程。”

我随口编了个假身份,谎话说得顺溜无比。

欧阳鲲是个直肠子,满眼同情:“夫人节哀。我正好也是金陵人,权当回乡。但这趟活路途遥远,兄弟们也要吃饭……不算盘缠,您给八十两,若遇凶险另算,如何?”

“我出一百两。欧阳大哥仗义,岂能让众兄弟吃亏?”

我不露富,但也不显得寒酸。

此行我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心腹丫鬟和一个忠心家丁。离府前我给了他们每人六百两,出发前又追加一千两。

这笔钱,足够买他们一辈子的忠心,也断了他们背主的念头。

到了金陵,他们便是我的家人。

因为我怀着身孕,身体娇贵,原本半月的路程硬是拖了一个月。欧阳鲲并未坐地起价,反而一路悉心照料,闲暇时讲些江湖趣事,倒也解了我不少闷气。

我听得出,他这种江湖草莽,缺的不是本事,而是名声和本钱。

抵达金陵后,我直接拍给他三千两银票。

“欧阳大哥,我想交你这个朋友。这钱你拿去壮大镖局,我只求将来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世上能多一份倚仗。”

“夫人!您……您这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欧阳鲲盯着银票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对于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三千两简直是天文数字。

他眼眶泛红,拍着胸脯起誓:“您放心!以后欧阳镖局就是您的护盾!总有一天,我欧阳鲲让您在金陵城、在整个江湖横着走!”

“你就不问我的来历?”

“不重要!您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我很满意他的识趣与野心。这三千两,只是投石问路。

一旦桑甜嫁入侯府,桑家镖局便有了靠山,欧阳镖局若不想被吞并,唯有壮大这一条路。

我这是在给他送救命的刀,也是在给自己铺路。

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极准。

短短三年,在我的财力支持下,欧阳鲲将一个小小的镖局发展成了称霸金陵的“淮阳帮”,帮众上万。

江湖义气固然重要,但银子才是硬道理。

后来,欧阳鲲自己也打通了商路,反而常送些奇珍异宝给我。

我们交情日深,也渐渐知根知底。

“虞妹子,你来做副帮主如何?”

“别,我只想过安生日子。”

“那咱们结拜为异姓兄妹?”

“这个倒是使得,往后你便是我亲哥。”

虽然有人撮合我们,但我果断拒绝了。欧阳鲲对亡妻情深义重,而我也早已心如止水。

在金陵,我也顺利见到了柳瑶。

在她的庇护下,我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宝儿。

万幸是个姑娘。若是儿子,只怕京城那位得知了,会为了香火起抢夺之心。

宝儿两岁那年,我闲不住,在秦淮河畔开了间茶坊。

我不希望将来宝儿问起家里的钱财来源,我只能说是“死鬼老爹留下的”。

这茶坊的名字颇为古怪,叫“不思进取”。

旁人笑话,我却不以为意:“这叫大俗即大雅,懂什么。”

我也确实是个经商奇才,茶坊生意红火,且只收女客六成茶资,成了金陵城妇人们吐露心声的去处。

听多了东家长西家短,听多了男人的薄幸,我似乎真的把那个远在京城的人彻底忘了。

可就在我以为岁月静好时,他的名字再次闯入了我的生活。

来金陵的第五年。

清晨,柳瑶火急火燎地冲进我家:“宝儿呢?”

“还没起呢,怎么了?”

“快,把宝儿交给我,这两日你们千万别出门,祁暄来金陵了!”

我睡意全无,强作镇定:“你怎么知道?”

柳瑶冷笑:“满城都传遍了!昨日在城北市口,建宁侯和他那位新夫人当街争吵,那桑氏毫无顾忌,大谈家事,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闹得人尽皆知!”

我有些诧异,桑甜这江湖习气,竟是一点也没改?

“正好,宝儿昨日吵着要找瑞哥哥玩,那就拜托你了。”

送走孩子,我并未真的躲在家里。

到了茶坊,果然听到客人们都在议论那对侯门夫妇当街互撕的笑话。

我听着这些闲话,心里莫名有些发闷。

午后,一位不速之客带着一身火气闯进了我的茶坊。

“虞娘子!我是桑敬的妹妹桑甜,我哥哥可是在你这儿?”

看着眼前一身绯红骑装、英气逼人的女子,我压下心头震惊,淡定道:“客官说笑了,我并不认得令兄。”

桑甜虽已二十四五,却仍是一副少女做派,毫无侯门主母的端庄。

她逼近一步,咄咄逼人:“有人看见他进了你这茶坊就没出来!我哥若是出了事,我要你们整个淮阳帮陪葬!”

这种毫无逻辑的威胁简直幼稚可笑。

“女侠,我这店门四通八达,谁会盯着一个男客何时进何时出?不如你去别处找找?”

周围客人发出低笑,桑甜面色铁青,狠狠拍了一下柜台,转身离去。

“慢走不送。”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中只有厌恶。祁暄当年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不知轻重、动辄喊打喊杀的女人抛弃了我?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一阵急促且熟悉的脚步声。

我回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祁暄。

他锦衣玉冠,却难掩眉间疲惫。看到我时,他也愣住了。

“玉棠……”

他唤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

我心跳如雷,面上却不动声色,指了指门外:“你来得正好,尊夫人往那边去了,还不快去追?”

祁暄定定地看着我,并未挪步,反而走近了些,目光扫过茶坊的那块牌匾。

“不思进取……虞梦?这字迹,分明是你的。”

我心知瞒不住,索性摊手承认:“是我,如何?”

他眼神骤冷,压低声音:“好一个虞娘子。欧阳鲲是你一手扶持起来对付桑家的,是吗?”

“与你无关。”

“三万两我都给了,咱们早就两清了,你为何还要针对桑家?有气冲我来!”

“怎么?只许桑家背靠侯府作威作福,不许我们就地抱团取暖?我和欧阳鲲动桑家一根手指头了吗?”

我退后一步,看着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只觉好笑。

“祁暄啊祁暄,月老给你俩牵线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给你俩留脑子?”

嘲讽完,我不理会他错愕的神情,径直上楼。

但我心里清楚,这金陵城不大,只要他不走,宝儿的身世迟早是个雷。

之后的几天,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一,淮阳帮确实没见过桑甜的哥哥桑敬。

二,桑甜负气离开了金陵,但祁暄没走。

三,所谓的“失踪”,大概率是桑甜自己在胡闹。

这天深夜,醉仙楼的伙计敲开了我的门。

“虞娘子,有位京城来的齐公子喝醉了,身上没钱,只说认识您……”

我叹了口气,本想不管,但又怕闹出事端。给了伙计一锭银子:“给他找个地方住,别送我这儿来。”

谁知这伙计是个实诚人,虽没把人送进屋,却把话带到了。

翌日清晨,我刚出门,便撞见了祁暄。

他一脸宿醉后的憔悴,递给我一锭银子:“昨夜多谢。”

“举手之劳。”

我不欲多谈,手里拿着一只刚糊好的纸鸢,那是答应陪宝儿去放的。

祁暄目光落在纸鸢上,神色微动:“这是……要去踏秋?”

“嗯。”

他视线越过我,看向院内,试探道:“是跟……孩子吗?”

我手一抖,纸鸢险些落地。

既然躲不过,不如认了,还能断了他的念想。

我点点头,轻声道:“别误会,孩子是我现在的……家人的。”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我自称“虞氏”,他自然以为我再嫁了。

祁暄闻言,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我懂。”

他垂下头,声音苦涩无比。

这样也好,省得我再费心编瞎话。

就在我以为他要告辞时,他突然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我,抛出了一句惊雷:

“我跟桑甜和离了。”

“这戏做得,当真有些不知所谓。”我眼角微挑,剜了他一记。

祁暄立在风口,嘴角那抹笑意混杂着三分苦涩七分释然,语调轻得仿佛怕惊扰了风尘:“是她提的。我也确实……累了。”

“呵。”

一声嗤笑未经大脑便溢出唇齿,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我随即敛了神色,指尖轻叩桌面:“侯爷何必同我说这些?”

“大概是习惯使然。”

“你有病。”

“嗯,我知道。”

“打算几时回京?”

“也就这几日。”

“那便恕不远送,侯爷多保重。”

我暗自长舒一口浊气,巴不得这尊大佛立刻原地消失。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初嫁那时,为了在他心里那一亩三分地上扎根,哪怕明知桑甜这颗朱砂痣的存在,我也甘愿做那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甚至还得给他追姑娘出谋划策。

如今再看,当真是傻气冲天,蠢得没边。

祁暄定定地望着我,那眼神竟与五年前逼我和离时一般殷切,只是当初的决绝已然碎成了如今的小心翼翼。

“玉棠,若我说早已后悔,你怕是要狠狠啐我一口。”

“那倒未必,或许我只会当个笑话听听。”

“如今我也不敢奢求原谅,只求你们母女安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透着一丝祈求,“离开金陵前,能不能让我见见她?就远远看一眼,我发誓,绝不惊扰。”

看着他这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模样,我嘴边那几句狠话在舌尖滚了一圈,终究是没吐出来。

罢了,看在那三万两银票的面子上。

“行了,侯爷请回吧。这几日我会带她去茶坊,你自个儿找机会看。”

话音刚落,我便挪开视线,径直朝门口那辆等候多时的马车走去。行至两步,步子一顿,并未回头:

“既是什么都知道了,那便请侯爷永远记着——我家宝儿的娘亲,是个寡妇。”

身后一片死寂,半晌,才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嗯”。

我很满意。哪怕我暗讽他是个死人,他也只能受着。

这一遭,到底还是搅乱了我的心湖。怀着这份莫名其妙的烦躁,我踏入了楚国公府。

一日不见,我家那个粉雕玉琢的宝儿依旧没心没肺,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小嘴叭叭地念叨着一圈人。

“娘亲,干娘好像忙得很,咱们先别去扰她。”

“好。”

“娘亲,舅舅几时回来呀?我想他了。”

“等你舅舅忙完了京里的事,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看你的。”

很好,这又是宝儿对亲爹只字未提的一天。

这让我那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地。金陵城里疼她的人海了去了,这孩子心大,并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但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我的逃避。剥夺她认父的权利,始终是我心底一根拔不掉的刺,带着隐隐的歉意。

尤其是看着活生生的祁暄如今这般卑微,而我的私心又在此刻疯狂作祟。

这矛盾的心情在陪孩子们放完纸鸢、用过午膳后达到了顶峰。接宝儿回家的路上,我一边在内心天人交战,一边也没敢掉以轻心。

虞宅和茶坊早已被我布下了铁桶般的防卫,淮阳帮的小兄弟也被我撒出去盯着祁暄的动向。

探子来报,祁暄当日下午便去了茶坊。

接连两日,他自开门坐到打烊,宛如一尊望夫石。

我硬是拖了两天半,只因心里那杆秤始终摇摆不定。这几日好几次冲动——要不干脆认了算了?

直到第四日,心防一退再退,想着一切随缘吧,若是宝儿自己注意到了那个怪叔叔……

然而,当我真把宝儿带去茶坊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消失了。

淮阳帮的小兄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姐姐,今儿一大早,建宁侯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出了城,看方向是奔京城去了。”

我轻嗤一声。得,这怕是又赶着去追他的桑甜了吧?

祁暄这一走,便是黄鹤一去不复返。

父女相认这出戏,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起初我还琢磨着他为何走得这般匆忙,日子久了,便也将这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此甚好,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新岁。

欧阳鲲从燕京赶回金陵过年,酒过三巡,我才知晓祁家已是天翻地覆。

“去岁祁暄犯了事,削爵、抄家,如今已流放去了胡家坨。”

我手一抖,捧着的暖炉险些砸在脚面上,惊得面色煞白:“他犯了什么浑?”

“督建夏宫不力,采买木材时暗吃回扣。”

我简直不敢置信。祁暄虽在工部任职,但他那个人,骨子里傲气得很,怎会做这种下作事?

我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他胆子倒是真大。”

欧阳鲲神色凝重:“去岁夏宫筹建在即,他却突然告假离京,本就惹得朝野非议。后来夏宫提前动工,急召他回京,没多久便被人告发吃回扣,且证据确凿。”

“他认了?”

“自然是喊冤的。”

“没人保他?他在京中不是交游广阔吗?”

“京城那地界,个个都是修炼成精的狐狸,谁不是明哲保身?更何况,人情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到了救命的时候就不灵了。”

“这话怎么说?”

欧阳鲲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似是不屑,又似是唏嘘:

“听说,先前他那位继夫人没少闯祸,处处得罪人。祁暄又是一味地护短,跟在后面擦屁股,这名声也就渐渐臭了。京中都传他是中了邪,放着温婉贤淑的原配不要,非弄个野猴子精回去供着。还有人说,哪怕娶个洗脚婢,都比那野猴子精强百倍。”

“可那野猴子精善良啊。”

“善良在京城顶个屁用?善良的人会抢别人夫婿?”

“哈哈哈。”

我没忍住,在欧阳鲲面前放肆地大笑出声。

从未觉得如此畅快淋漓!

可笑着笑着,眼前又浮现出那日虞宅门口,祁暄提起桑甜时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笑容僵在脸上,渐渐淡去。

“所以没人替他翻案,这辈子算是完了?”

“怎么,心疼了?”

“嘁。”

我沉默良久,脑海中走马灯似地闪过一个个故人的脸,胃里因担忧翻腾起一阵不适。

“既然抄了家,原来府里的那些家仆呢?”

“充公了,估摸着发配到哪里做苦役去了。”

欧阳鲲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敛眉问道:“你想救人?”

我点点头:“从前我做当家主母时,他们对我忠心耿耿,掏心掏肺。兄长,若我列份名单,你能否走太子的门路,给他们寻个轻松点的去处?”

“成,名单给我,这事儿不难。”

欧阳鲲答应得爽快,临了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太子其实觉得他可惜。说了,只要他在胡家坨能自个儿熬下来,将来若有机会,便捞他一把。”

“不论冤枉与否?”

“那得看他有没有本事自己熬出来,再给自己翻案。”

我点点头,没再接话。

这下好了,彻底不用担心祁暄来抢我的宝儿。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闭眼便是他沦为阶下囚的狼狈模样,心里终究像吞了苍蝇般不是滋味。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出了正月,桑甜竟又来了金陵,还踏进了我的茶坊。

这一回,她眉眼带笑,少了戾气。

“虞娘子,上回是我冲动了,误会了您和欧阳鲲。多亏您提醒,那叫我来找您的人确实心怀鬼胎!”

“无妨,令兄可找到了?”

“嗯,是威虎帮的人跟我哥哥有过节,抓了他,想利用我这爆炭脾气来挑拨离间。”

“那当真是可恶至极。”

我压根不知道这威虎帮又是哪路神仙,只觉得这桑甜当真单纯得有些可笑。只要她觉得你是好人,便一股脑地把底细全抖搂出来。

现在的关键是,桑甜难道不知道祁暄出事了?

我略一迟疑,将她引至一间幽静雅室,亲自沏了一壶好茶。

“桑女侠,其实我是沈玉棠。”

“啊?”

“去岁,我在金陵见过祁暄。”

“嗯……那什么,我也跟他和离了。”

“听说了。”

桑甜垂下眼帘,沉默半晌。我以为她下一句便是祁暄遭难之事,未曾想她却道:

“对不起。那时候我还对他动着心,便任由他去找你和离。直到真的嫁给他,才发现这侯府夫人的位置简直是坐如针毡。太煎熬了。”

“煎熬?”

“嗯。其实是我这个人不行,我不懂那些权贵圈子里弯弯绕绕的规矩,说话直,脾气冲。我知道他已经够包容我了,可我也太倔了。”

“桑女侠,恕我直言,江湖上的弯弯绕绕未必就少。想来,定是令尊令兄将你保护得太好。”

“嗯……”

桑甜这番坦诚的致歉,终是让我明白了当初祁暄为何对她如痴如狂。

她的底色太干净了。在这浑浊世道里,如同一块未染尘埃的璞玉。

只可惜,祁暄并未意识到,身为建宁侯,他的夫人不仅仅是枕边人,更是一府的门面,言行举止皆关乎侯府荣辱。

偏偏桑甜做不到。

更可惜的是,祁暄终究没能为了这块璞玉放弃京城的荣华富贵。

于是,再热烈的爱意,也抵不过现实一次次无情的消磨与摧残。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多多少少是受了桑甜的拖累。

讽刺的是,远在江南的桑甜,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哥哥。

后来我试探着问了一句:“桑女侠,你可知祁暄近况如何?”

桑甜摇了摇头,大剌剌地说道:“我都跟他离了,留在他府上的东西都是托镖局兄弟去搬的。我爹不让我回京,让我在外散心。我也懒得回去,等哥哥腿伤好了,我就跟他去西南。”

果然如此。

我一时无言。

她竟真的被蒙在鼓里。

被父兄保护得简直有些过了头!

话到嘴边,我有过一瞬间想告诉她真相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就她这没头脑又容易炸毛的性子,知道了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

送走桑甜后,我独自躲在雅室里,捂着脸笑了许久。

笑着笑着,视线便模糊了。

我不知自己是在为谁落泪。

只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

只觉得祁暄活该!

他最终辜负了所有人,也葬送了祁家百年的荣耀。

又哭又笑发泄一通后,心底那点怨气也散了个干净,剩下的全是心软。

我暗自琢磨着,**若祁暄真死在了胡家坨,我便给他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带宝儿去给她这倒霉爹烧点纸钱,也算尽了一场缘分。

可惜,这衣冠冢终究是没立起来。

安逸如流水的日子,最能消磨那些一时的冲动。

更何况后来的五年里,时不时便有传言说祁暄已回京。每回都没个准信,欧阳鲲不提,我也懒得问。

时间久了,也就当个耳旁风,听过拉倒。

燕京城里的腥风血雨,往往刮不到金陵这温柔富贵乡。那里发生了什么,传到这里往往已是明日黄花。

在我来到金陵的第十个年头,只知去岁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朝堂大换血,欧阳鲲升了禁军副统领。

就连我也被重新调回京城的父亲,也多次来信劝我带宝儿回京享福。但我只想赖在金陵,守着这份自由自在。

然而,猝不及防地,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我在茶坊门口撞见了祁暄。

他未束发,着一身宽大的素色布袍,周身气质温润如玉,似一介寻常书生。衣袂翩翩间,他缓缓向我走来。

“虞娘子,许久不见。”

“你是人是鬼?”

“自然是个闯过鬼门关的大活人。”

我莞尔一笑,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心底却是一片死水微澜的平静。

将他请进当年我与桑甜对坐的那间雅室,亲自为他斟茶。

他却忽然起身,郑重地向我拱手一揖:“多谢你。之前托欧阳鲲照拂了那些祁府旧仆。”

我微微颔首:“举手之劳。说说吧,怎么闯过鬼门关的?”

“除海寇,戴罪立功,回京翻案……说来话长。”

“何时回的京?”

“去岁年初。不过先是替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暗中办了点差事,顺道网罗了当初诬陷我之人的罪证。”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又跑来金陵?这回可没耽误公事吧?”

“我向陛下求了恩典。下月初,正式到金陵府上任。”

……

我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这消息着实有些突然。

祁暄眼底流淌着脉脉情意,带着一丝希冀。

“玉棠,你放心,只要你不乐意,我绝不轻易打搅你跟孩子。但我思来想去,余生唯一该做的便是守好你们。哪怕只是作为金陵的父母官。”

祁暄说完,见我反应平平,又有些局促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我抿了抿唇,正打算告诉他:“其实孩子已经知道你了。”

恰在此时,雅室外响起一阵喧哗。

“哎哟,小祖宗,你娘亲正在会客呢!”

“可是我急呀!我娘亲什么时候才出来?”

“进来。”

宝儿闻声推门而入。

如今已九岁的宝儿,眉眼间几乎是我的翻版,一双大眼睛灵动得像两汪清泉。

小妮子一脸兴奋地冲到门边,见我面色不虞,缩了缩脖子。

我瞪了她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急什么?规矩又就饭吃了?”

“哦!”

宝儿立刻规规矩矩地朝着祁暄拱了拱手:“叔叔好,我是虞梦的女儿。能不能容我跟娘亲先说句话?”

祁暄愣怔地点头,目光死死黏在宝儿身上,像生了根。

宝儿一阵风似地刮到我身旁,附耳悄声道:“娘亲,我刚听干爹干娘说,那个建宁侯要来金陵当大官了!”

我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她的背:“喏,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儿,好好喊人。”

宝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小脑袋猛地转向坐在对面的祁暄,窘迫地打量着他。俏生生的小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嘴巴张张合合,半晌也没憋出一声“爹”来。

“没关系。”

祁暄慌忙起身,绕过茶桌蹲在宝儿跟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肉嘟嘟的小手,满眼皆是温柔。

“宝儿,从前爹爹做了许多错事,弄丢了你和你娘,肠子都悔青了。你愿不愿意原谅爹爹?”

“娘亲说,您已经付出代价了。”

“是啊。所以爹爹往后就在金陵,守着你和你娘,哪怕给你当马骑都行。只要你不嫌弃。以后爹爹想常来看你,可好?”

宝儿转头看向我,我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宝儿这才对着祁暄点了点头。

只是平日里那个自来熟的话痨,此刻却像锯了嘴的葫芦,浑身都不自在。

但我知道,刚才她冲进来时的那股兴奋劲儿做不得假。

早在五岁那年,她便问起过爹爹去哪了。

日渐长大的姑娘,谁不想要个爹爹撑腰呢?

只不过今日那声“爹”,她还需要点时间。

看着祁暄那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宝儿身上的模样,我心下一叹。这样也不错,至少宝儿多了个真心疼她的靠山。

至于我……

我很坚定,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本以为祁暄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认回女儿,说要守护我也多半是出于愧疚。

我也只要他这份愧疚便够了。

哪承想,我竟被这厮缠上了。

“玉棠,听说你家隔壁那院子也是你的产业?卖给我如何?”

“抱歉,那是给宝儿攒的嫁妆。”

“那你帮我掌掌眼,这金陵城哪块地界适合建宅子?”

“抱歉,我不懂风水。”

数日后……

“玉棠,这几日春光甚好,不如带宝儿去踏青?你看,这是我亲手扎的纸鸢。”

“抱歉,近日俗务缠身。宝儿若想去,你带她去便是。”

“那改天吧。”

“祁大人,您新官上任,当以黎民百姓为重,宝儿懂事的。”

他总能变着法子来烦我。

我也几乎每日都能收到他变着花样献的殷勤。

今儿是一盆娇艳欲滴的兰花,明儿便是一盒卖相不错的糕点,据说是他亲自下厨做的。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点亮了这技能。

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对宝儿。

无论我如何冷脸相对,他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乐此不疲。

十年前那个眼高于顶的建宁侯,仿佛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现在的祁大人,活脱脱就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我是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份上。

时日一久,全金陵都知道了那位新来的祁大人,放着京城的高官厚禄不要,千里迢迢跑来金陵,只为追回前妻。大家伙儿还都在祝他早日破镜重圆。

世人健忘,似乎都忘了五年前他也曾这般千里追妻,只是那次的主角是他的继夫人。

我常在人前故作无奈地叹气。

但其实,我也挺享受这种他拼命纠缠、我却爱答不理的感觉。

总觉得这是他欠我的债。

可我也明白,若我铁了心不打算回头,这把钝刀子割肉的戏码,最好还是早点收场。

他已经吃够了苦头,我也早已放下了当年的爱恨。真没必要同他这般不清不楚地耗着。七夕良宵,秦淮河上画舫凌波,灯火如昼。我邀他漫步于长堤之上,周遭皆是祈福乞巧的痴男怨女,他们手捧莲灯,虔诚祝祷,映得这十里长河光影陆离。

行至柳荫深处,我不着痕迹地顿住脚步,回身正对着他。袖中早已备好那张三千两的银票,此刻被我轻轻抽出,递至他掌心。

“昔日我以此数赠予欧阳鲲,助他青云直上,如今他位极人臣,待我亦如至亲。”我抬眸,目光清明地望进他眼底,“今夜以此赠君,唯愿大人官运亨通,诸事顺遂。至于那‘亲如一家’的缘分,你我既已育有一女,便也就是了,不必强求更多。”

他原本攒动着一丝希冀的眸光,在这番话中寸寸成灰,终是归于沉寂。

身后是万千盏随波逐流的河灯,璀璨如星河倒悬,我却在这一片光影中敛衽肃拜,神色庄重:

“愿大人不负金陵万民,这金陵城,亦定不负大人。”

风过无声,他伫立原地,半晌无言。

良久,他指尖微颤着收好了那张银票。随即,却又从贴身的衣襟深处,摸索出一只略显陈旧的锦囊。那上面绣着的双喜字样虽已斑驳,却依然刺目。

那是当年我决意离开侯府前留给他的,里头藏着我俩结发的青丝,那是少年夫妻时的如胶似漆,也是后来的恩断义绝。

我心头微震,当年他府邸遭逢抄家大难,这只并不起眼的锦囊,竟被他完好无损地护到了今日。

他唇角轻扯,勾勒出一抹自嘲般的释然笑意:“这结,我经年未解。可事到如今,它确实不该再成为困住我的执念了。”

话音未落,手腕轻扬,那锦囊便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悠悠河水之中。

他目光紧随着那浮沉的锦囊,眼底满是破碎的不舍与怅然,仿佛在目送自己半生的绮梦,直至它彻底没入灯影深处。

许久,他才缓缓收起那份失落,待转过身来时,面上已换了一副温和的笑颜,只是那笑意带着几分苍凉。

“虞娘子且宽心,我定不再辜负你的期许。”

他顿了顿,声音极轻却极重:

“这一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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