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之处是我乡

更新时间：2025-12-05 20:44  浏览量：3

火车碾过铁轨的震动从脚底传来时，我正对着手机里的租房信息皱眉。北方的冬夜把玻璃冻得发僵，窗外的路灯连成模糊的光带，像极了那年离开老家时，奶奶举着的煤油灯在雾里晕开的轮廓。那时候总以为“乡”是青砖黛瓦的固定坐标，直到多年漂泊才懂，所谓故乡，从来都是心安的地方。

老家的老院该是落满霜了。记忆里的初冬清晨，我总被灶房的柴火声催醒。奶奶的裹脚布踩在泥地上沙沙响，铁锅烧得通红，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冒泡，香气混着柴烟从窗棂钻进来，把鼻尖熏得发痒。她总说“粥要熬透才养人”，木勺搅动的节奏里，米粒渐渐开花，就像她絮絮叨叨的叮嘱，细碎却温暖。院角的老枣树枝桠光秃，却总留着几个冻得发皱的枣子，那是她特意给我留的，说“冻过的枣子甜”，嚼在嘴里冰丝丝的，甜意却能暖到胃里。

后来我带着一箱子奶奶缝的棉袜进城，在格子间里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第一次加班到凌晨，踩着积雪往出租屋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摸黑掏钥匙时，隔壁的张阿姨突然开了门，手里举着盏充电灯：“姑娘，我看你灯没亮，怕你摔着。”灯光不算亮，却把楼梯台阶照得分明。她塞给我一个还热乎的烤红薯，皮都烤裂了，甜香顺着指尖漫开。那天夜里，我抱着红薯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忽然想起奶奶的小米粥——原来心安不一定是血脉相连，也可以是陌生人递来的一束光。

去年深秋去江南出差，恰逢连阴雨。古镇的青石板路被浇得发亮，我抱着湿透的文件躲进街角一家小茶馆。老板娘没催我点单，只是递来一块干毛巾，转身煮了壶桂花乌龙。茶烟袅袅升起，混着窗外的桂花香，她坐在对面纳鞋底，针线在灯影里穿梭：“我年轻时也在外面漂，后来回来开了这茶馆，看着人来人往，倒也踏实。”茶杯里的桂花浮浮沉沉，茶汤入口温润，雨打芭蕉的声音落在屋檐上，竟让人忘了身在异乡。临走时她送我一包桂花糕，说“饿了垫垫”，包装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名片都让人安心。

如今我在出租屋里养了盆绿萝，窗台上摆着奶奶寄来的腌萝卜罐，隔壁张阿姨做了包子总会喊我过去拿。上次视频，奶奶指着院角的新绿说：“我种了点菠菜，等你回来吃，霜打过的才甜。”镜头里的她头发更白了，却依然在灶台前忙碌，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却遮不住眼里的笑意。我忽然明白，所谓“乡”，从来不是某片固定的土地，而是那些让你卸下防备的瞬间——是奶奶熬粥的烟火气，是陌生人递来的烤红薯，是茶馆里温润的茶汤。

昨夜又下了雪，我煮了碗小米粥，学着奶奶的样子慢慢熬。米粒在锅里开花时，手机响了，是张阿姨发来的消息：“姑娘，我包了白菜饺子，过来吃啊。”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粥香袅袅，绿萝的叶子上沾着水珠，鲜活又温暖。我忽然想起苏轼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原来心安之处，便是吾乡。它可以是老家的老院，也可以是异乡的小窗，只要有暖食、有温情，哪里都能成为灵魂的栖居地。

粥熬好了，我盛出一碗，雾气模糊了眼镜片。远处的路灯亮着，就像奶奶的煤油灯，也像张阿姨的充电灯，在岁月里静静发光。原来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故乡，从来都在心里——在那些温暖的瞬间里，在那些妥帖的关怀里，在每一个让我们放下疲惫、安然微笑的时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