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借腹说书
更新时间:2025-12-08 15:00 浏览量:4
秋末的傍晚,雨水刚停,吴三蹲在自家杂货铺的柜台后面,听着屋顶漏下的水滴砸进木盆里。噼啪,噼啪,像是谁在敲门。
“有人没?”铺子门真的被推开了。
吴三抬头,见是个浑身湿透的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衫,脸上干瘦,眼睛却亮得瘆人。
“老丈要买什么?”吴三起身。
老头不答话,径直走到火盆边坐下,伸出枯柴似的手烤火。“路过躲个雨。”他说,“有吃的没?不拘什么,能入口就成。”
吴三见他可怜,从后屋端出半盘冷馒头和一碟咸菜。老头接过来,也不道谢,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忽然抬头盯着吴三。
“你印堂发黑。”老头含糊不清地说。
吴三失笑:“老丈还会看相?”
“看不了相,只能看鬼。”老头吃完最后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你今晚别往西边走。”
“西边?西边只有义庄和乱葬岗,我疯了才去。”
老头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要是听见有人喊你名字,别应声。应了,我就得借你的肚子住一宿。”
吴三当他说胡话,没往心里去。老头走后,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吴三早早关了铺门,回后屋睡觉。
半夜,吴三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雨停了,月光惨白。他正解手,忽然听见西边传来一声喊:
“吴三——吴三——”
声音又细又长,像风吹过破瓦罐。
吴三一个激灵,尿意全无。他想起了老头的话,闭紧嘴巴不吭声。
那声音又喊了几遍,渐渐远了。吴三松口气,正要回屋,忽然听见东边也传来喊声:
“吴三——帮帮忙——”
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吴三犹豫了。西边是坟地,东边是李寡妇家。李寡妇一个人带着孩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谁啊?”他忍不住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吴三就觉得肚子一凉,像是吞了一大块冰。紧接着,一个声音从他肚子里响起来:
“可算找着地方了!”
吴三吓傻了,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肚子还是那个肚子,不鼓不胀,可里头清清楚楚有别人在说话。
“你、你是谁?”吴三声音发颤。
“我啊,就是晚上跟你讨饭的老头。”肚子里的声音说,“不是告诉你别应声么?你应了别人的喊,就是答应让我进来了。”
吴三想起来了,老头确实说过“应了,我就得借你的肚子住一宿”。
“你出来!”吴三拍打自己的肚子。
“出不来了,得等鸡叫。”老头的声音懒洋洋的,“放心,我不害你,就是躲个仇家。你这肚子暖和,比我那破棺材强多了。”
吴三又惊又怕,在院子里转圈。他试着抠喉咙,想把老头吐出来,可除了干呕,什么也吐不出。
“别费劲了。”老头说,“咱俩聊聊天,时间过得快。我看你这铺子生意不咋样啊。”
吴三哭丧着脸:“都被你占了肚子,谁还有心思聊生意?”
“那你给我讲讲,这镇上最近有啥新鲜事?”
吴三本想不理他,可肚子里有人说话的感觉太奇怪了,他忍不住开口:“能有什么新鲜事?前街赵老爷娶了小妾,后街刘铁匠打了把好刀……”
他说着说着,发现老头在肚子里点评起来:
“赵老爷都七十了还娶妾,棺材板压不住了。刘铁匠那刀我见过,淬火时水里有杂质,容易豁口。”
吴三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我死了三十年,在这片地方飘来飘去,什么不知道?”老头语气得意,“告诉你,赵家那新妾是奔着家产来的,早跟账房先生勾搭上了。刘铁匠的婆娘跟货郎有一腿,就刘铁匠自己蒙在鼓里。”
吴三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传言他隐约听过,可没这么详细。
“还有呢?”他忘了害怕,追问道。
老头来了劲,把镇上各家各户的隐秘事说了个遍。谁家地窖藏了银子,谁家儿子不是亲生的,谁家婆婆给媳妇下药……吴三听得一愣一愣的。
正说到兴头上,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
“时辰到了。”老头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我得走了。吴三,你是个实诚人,我送你个造化。你肚子现在能说书了,把我刚才说的那些编排编排,够你吃一辈子。”
“什么叫我能说书了?”吴三不解。
“你试试,随便说段什么。”
吴三想了想,张口说:“话说从前有个书生……”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惊了。那声音抑扬顿挫,有板有眼,还带着老头的腔调,可明明是从他自己嘴里出来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留了点本事在你肚子里。”老头的声音越来越弱,“记住,说真事,但别说全,留三分。还有,每月十五别开铺子,那是我的忌日,我要回来看看……”
声音彻底消失了。
吴三站在院子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试着又说了一句“各位看官”,那说书的腔调还在,流畅自然,仿佛练了十几年。
天亮了,吴三犹豫再三,没开铺子。他跑到镇上茶馆,跟掌柜的说自己能说书。
“就你?”掌柜的斜眼看他,“别砸了我招牌。”
“让我试一场,不要钱。”
掌柜的勉强答应了。下午,吴三登上茶馆的小台子,醒木一拍,开口就是:“今日不说三国水浒,单表咱们镇上的一桩奇案……”
他把老头说的那些隐秘事改了改人名地点,编成段子。才说半柱香,茶馆就静得能听见针掉地。等他说完,满堂喝彩。
从此吴三红了。他的书又新鲜又刺激,人们隐隐能听出说的是谁,可又抓不到把柄。茶馆天天爆满,吴三赚得盆满钵满。
日子一久,吴三的肚子渐渐不对劲。先是贪吃,特别爱吃糯米糕和酒酿。然后是怕冷,大夏天也要裹厚被子。最后,他说话时越来越像那老头,连摸胡子的动作都一模一样——虽然他没胡子。
每月十五,吴三一定歇业。有人听见他关着门在铺子里自言自语,像在跟谁聊天。
这天又是十五,吴三早早关了门,在屋里摆了两副碗筷。
“老丈,一年了。”他对着空椅子说。
肚子里突然有了回应:“难为你还记得。”
吴三已经习惯了:“今天是你忌日,我给你备了酒菜。”
“有糯米糕没?”
“有,还热乎着。”
吴三拿起一块糯米糕,咬一口,肚子里传来满足的叹息。他知道,老头正在通过他的嘴吃这东西。
“你这本事我用了,心里不安。”吴三说,“要不我给你立个牌位?”
“用不着。”老头说,“我借用你的肚子,你借用我的见识,两不相欠。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仇家快找来了。”老头声音凝重,“是个更凶的主。要是哪天我突然不说话了,你赶紧往东跑,跑出三十里再停。”
吴三紧张起来:“什么仇家?”
“生前结的怨。”老头不愿多说,“记住我的话就行。”
这天之后,吴三说书时总有些心神不宁。他试着攒钱,准备随时跑路。
中秋节前夜,吴三在茶馆说最后一场。他说的是“义庄鬼影”,把老头讲的几个鬼故事糅在一起。说到紧张处,满堂听众屏住呼吸。
正说到关键,吴三突然停住了。
他感觉肚子一阵剧痛,像有只手在里面搅动。
“老丈?”他在心里喊。
没有回应。
“老丈!”他又喊。
还是没声音。
吴三想起老头的话,汗毛倒竖。他强撑着说完书,谢绝了掌柜的夜宵,匆匆往家走。
路上,他总觉得有人跟着。回头看,却只有月光下拉长的影子——不,是两个影子,一个他的,另一个细长扭曲,贴在他身后。
吴三跑起来。影子也跟着跑,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
到家门口,吴三手抖得钥匙都插不进锁眼。忽然,肚子里响起老头急促的声音:
“往东跑!现在!”
吴三转身就跑。他穿过镇子,跑过田野,一直向东。鞋跑丢了,衣服被树枝刮破,他不敢停。
不知道跑了多久,吴三实在跑不动了,扑倒在一座破庙前。他回头看去,月光下,那个细长的影子停在远处,徘徊不去,最终慢慢消散。
吴三大口喘气,感觉肚子空荡荡的。他试探着在心里喊:“老丈?”
没有回应。
“老丈,你还在吗?”
依旧寂静。
吴三躺在破庙里,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又一阵失落。他知道,老头彻底走了。
天亮后,吴三慢慢走回镇上。他的说书本事还在,可再也说不出那些隐秘奇闻。他试了几次,只能说些平常的故事,听众渐渐散了。
有人说吴三江郎才尽,有人说他得罪了人不敢再说。只有吴三自己知道,他肚子里的那个“房客”已经退租了。
他关了茶馆的场子,重新开起杂货铺。每月十五,他还是会摆两副碗筷,放上一碟糯米糕。
有一次醉后,他跟人说起这段奇遇。听的人哈哈大笑:“吴三,你又说书呢!”
吴三也笑,笑着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故事改编自《子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