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潮】刘志平 | 挑水的小陈
更新时间:2025-12-16 10:49 浏览量:3
一切既往,却让我铭记,让我想起他那平淡如水,透彻清明,安于清贫的一生,想到我的无知浅薄对他的伤害。
挑水的小陈
小陈,是我外公顾家茶馆挑水的帮工,本土乡亲,人长得又黑又瘦,满脸凸凸凹凹的麻点,很丑。小陈其实不小了,40多岁的人还没讨上老婆,是小时候患天花种下的苦果。老人说:没结婚的人还是个孩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小陈。
小陈是个苦秧子,从小没了爹和娘,一人过日子,靠挑水为生。每天大早给茶馆挑满两大缸水,随后再给那些没劳力的零星户子挑几担水。一担水只得三五分钢币,不分路远路近,小陈不计较,如是孤寡老人还分文不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能混足一天的饭食钱就行。晚上无论如何是要喝足两碗廉价黄酒的,没什么下酒菜,仅是几块臭豆腐、一碟萝卜干而已。
小陈没老婆,却很喜欢孩子,常常把我扛在肩膀上四处逛,看马戏听评书逛大街,和人聊天也不嫌累,让我骑在他肩上看风景。小陈常年穿一件黑油油的粗布小褂,夏天打赤膊,冬天则套上一件空心黑棉袄,敞着怀,无论季节,脚上是一双布草鞋。渐渐长大了的我,开始不怎么喜欢小陈了,嫌他长得丑,穿得破、脏,身上总是一股汗臭味。
我15岁那年,一天大早,尚在梦中,被一阵激昂的口号声惊醒,顾家茶馆被红卫兵小将查封了,说是“四旧”,要横扫。
茶馆关了门,小陈少了一条糊口的路,只靠挑零星用户的水维持生计。我娘看不下去,时常喊他吃上三餐两顿。小陈习以为常,时常在我家蹭饭吃,这自然引起我的不满,背着我娘向他瞪眼珠,眨白眼。不知小陈是故作不知,还是以为给我家三天两天的挑了三五担水,不要工钱吃点饭菜总是应该的。
他的这种不屑终于激怒了我,我把他刚刚挑满的一缸水全泼光了,自己挺着胸直着腰气昂昂地把一缸水挑得满满的,还挑战似地瞅着小陈,似乎在向他宣告:没有你,咱家照样有水喝。小陈惊愕地看着我,那脸由黑变白又转红,麻子发亮,似乎很难过地看了我一眼,抬腿走了,从此再也没在我家吃一口饭。之后我家搬迁了,我再也没看过小陈。
那天我很得意,满以为会得到娘的赞许,没料被狠狠训了一顿,骂我不明事理,学上得没用了。自我成家立业,初晓人世,才知当年的我是多么少不更事,不懂人情世故。施人饮食,齿颊留香,济贫扶困,为人善良,娘常对我说:给你吃臭屎坑,让人吃传四方,这是做人的本分,小时候的我搞不懂这道理。
至今算起来,小陈已是百岁之龄的人了,想必已离世多年,至于何时离世,所有的信息我是一无所知。伴着流逝的岁月,我时常想起他,是怀旧,还是总有一丝内疚于心?恰恰更因是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骑在他肩上逛街的种种乐趣和自在,想起他常常掏空衣兜,搜出几枚铅角子解我馋嘴的那份慈爱之情,当然亦有那囊中羞涩兜中空无一文时的窘困和尴尬,而恰恰是那份满怀歉意的苦笑,让我动容,因是他欢喜我的那份真情的自然流露。
一切既往,却让我铭记,让我想起他那平淡如水,透彻清明,安于清贫的一生,想到我的无知浅薄对他的伤害。我满怀内疚,为时已晚,未能在他在世之时亲口向他道一声歉,如今只有在心中,亲口叫他一声;小陈叔叔,我对你不起。唯有在心底默默地思念着他,祝愿他在天堂里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常常想起他,也正因此,让我在这浮躁喧嚣的岁月里,始终保持宽容平和的内心,安于过平静安然的小老百姓的日子。
作者简介
刘志平,1955年生,江都小纪人,现居如皋,江苏省作协会员,600余篇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散文选刊》《散文百家》《雨花》《青春》等刊物,部分作品获全国、省、市级文学奖、征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