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在茶馆听戏,无意听见一老头出言不逊:皇帝的诗拙劣不堪
更新时间:2025-12-19 10:09 浏览量:1
创作声明:本文完全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图像源自AI,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01
秋天像一块用到泛了油光的旧抹布,罩在北京城上头。
天是灰黄色的,风里卷着一股子枯叶和尘土沤熟了的味道。
这种天气,人就容易犯懒,骨头缝里都像是被湿气给塞满了,只想找个热气腾腾的地方,喝点什么,听点什么,让身子骨松快松快。
广和楼就是这么个地方。
茶馆的门脸朝南,两扇油漆斑驳的木门永远敞着,像一张打着哈欠的嘴,不断把街上的闲人、懒汉、各色人等吞进去。
一进去,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是滚水浇在茶叶上的香气,混着瓜子壳被踩碎的焦香,还有桌椅板凳常年被汗手摸出来的油腻味儿,角落里隐约还有点尿骚,都被台上那咿咿呀呀的昆曲唱腔给搅和成了一锅黏糊糊的粥。
一个穿着湖蓝色暗纹杭绸长衫的男人,拣了个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
他四十来岁的样子,面皮白净,下巴留着一小撮打理得极为精致的胡须,眼神里有种养尊处优的淡漠。
他身边跟着个闷葫芦似的随从,一身短打扮,肌肉把粗布衣服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像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楼下的一切。
这男人自称姓黄,黄四爷,家里在扬州那边做点盐引的小买卖。这身份不高不低,既显得有钱,又不至于太扎眼。
他就是当今的乾隆皇帝。
龙袍脱下来,换上这身便服,他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天子这个名头,听着威风,其实就像一个华丽的木枷,套在脖子上,走一步都得端着架子。
只有在这种地方,混在一堆吐着瓜子皮、扯着闲篇的茶客里,他才觉得自己像个活人,一个能闻到茶香和汗臭的活人。
台子上唱的是《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杜丽娘的水袖甩得像一团云,唱腔婉转缠绵,勾得人心尖发痒。
乾隆眯着眼睛,用手指头在油腻的八仙桌上轻轻敲着拍子。
他喜欢这种调调,靡丽,精致,像他后花园里那些被精心伺候的名贵花卉,美得有点不真实。
他抿了一口茶,是顶尖的西湖龙井,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
茶馆伙计沏茶的手法粗糙,好好的茶叶被开水烫得失了魂,一股子熟菜叶子的味道。
乾隆皱了皱眉,但没吱声。他今天不是来品茶的,是来品这口人间的烟火气的。
身边的侍卫季六低声说:“主子,这地儿人杂,要不……”
乾隆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他喜欢这种“杂”。宫里太干净了,干净得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也干净得没有一点人气。
他看着楼下一个穿着破棉袄的汉子,把一条腿翘在长凳上,一边剔牙一边跟同伴吹嘘昨晚在哪个窑子里过的夜;看着一个老太太把孙子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着碗里的烂面条;还看着一个穷酸秀才,捧着一本书,看得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他甚至动了念头,想把这幅景象写进诗里。题目就叫《广和楼观戏记》,嗯,不错。他捻着胡须,开始在心里琢磨平仄对仗。
一折戏唱罢,台上锣鼓一收,楼下立刻像炸了锅。喝彩声、叫好声、伙计添水的吆喝声混成一片。茶客们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今儿这柳梦梅,嗓子有点倒了,没上回听着亮堂。”
“可不是嘛,我看他那眼风,也没以前勾人了。八成是昨晚累着了。”
“你懂个屁!这叫‘涩’,有味道!跟那刚出窖的女儿红一样,得慢慢品!”
话题天南海北地跑,从戏子跑到了菜价,又从菜价跑到了今年的收成。
乾隆听着这些鸡毛蒜皮的闲扯,觉得比听朝堂上那些大臣们一本正经的奏报有意思多了。那些奏报,十句里有九句半是粉饰过的,听着顺耳,但不管饱。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拐到了当今的诗词文章上。
一个穿着葛布长衫、戴着方巾的年轻秀才,看起来喝了两碗黄酒,脸颊泛红,说话的嗓门也大了几分。
他一拍桌子,唾沫横飞地说道:“要说这诗词,还得是咱们当今圣上!那才叫真气派!‘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你们听听,多有气势!简单几个字,就把那漫天大雪写活了!”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没错没错,孔举人说的是!圣上的诗,读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那叫帝王胸襟!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想的不一样!”
“文治武功,千古一帝啊!”
一时间,马屁声此起彼伏,在茶馆里嗡嗡作响,把那残存的茶香都给冲散了。
02
乾隆坐在二楼,听着这些赞美,心里跟喝了蜜似的。他这辈子有两大得意,一是开疆拓土的武功,二就是自诩风雅的诗才。
他一生作诗四万多首,比整部《全唐诗》加起来还多。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这里头有不少是应景之作,但听到民间百姓如此推崇,那份得意还是忍不住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感觉这被伙计糟蹋了的龙井,似乎也顺口了许多。
可就在这片和谐的赞美声中,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从大堂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那是一声冷哼。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含混,像喉咙里卡了口浓痰。但在这一片谀词潮水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声音都停了一下。
那个被称为“孔举人”的年轻秀才,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他扭过头,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角落里那张最破旧的方桌旁,坐着一个老头。老头须发皆白,乱蓬蓬的,像一团被踩过的烂棉花。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但看得出,很干净。
他面前只放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是茶馆里最便宜的茶末子。他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撇着茶叶,仿佛刚才那声冷哼跟他毫无关系。
孔举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他站起来,冲着那角落质问道:“你这老头,哼什么哼?莫非觉得我刚才说的不对?”
周围的茶客也都把目光投了过去,等着看热闹。
那老头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出奇地亮,像藏在两蓬乱草下的黑曜石,清澈又锐利。
他看了孔举人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既不轻蔑,也不畏惧,就是那么平平淡淡地看着。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稳稳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皇帝的诗,不过是涂脂抹粉的太平辞藻,堆砌华丽,内里空洞,一言以蔽之——”他顿了顿,端起粗瓷大碗,吹了吹气,才吐出最后四个字:
“拙劣不堪!”
“拙劣不堪。”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广和楼里。
整个茶馆,瞬间就死了。
前一秒还人声鼎沸,下一秒就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跑堂的伙计端着铜嘴大茶壶,僵在原地,水汽从壶嘴里冒出来,扭曲了他的脸。
嗑瓜子的茶客,嘴巴张着,瓜子仁含在嘴里,忘了嚼也忘了咽。
那个孔举人,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侮辱当朝皇帝的诗作,而且用的是“拙劣不堪”这么难听的字眼。
这不是在茅房里跟人说悄悄话,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老头是疯了?还是活腻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甚至株连九族的大罪!
二楼雅座,乾隆脸上的那点得意笑容,像是被冬天的寒风给吹裂的窗户纸,片片碎裂,然后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手里的那个小巧玲珑的甜白瓷茶杯,发出了“咯吱”一声轻响,似乎随时都会被他捏碎。
拙劣不堪?
他弘历自认诗才敏捷,虽不敢与李白杜甫比肩,但在历代帝王之中,也绝对是翘楚。
他写的诗,大臣们哪个不是争相传抄,奉为圭臬?怎么到了这个乡野村夫嘴里,就成了“拙劣不堪”?
这是狂妄!是藐视!是对他这个天子最大的不敬!
他身后的季六,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他的任务就是保护主子的安全,也包括维护主子的尊严。
只要乾隆一个眼色,他就能在三息之内,从二楼跃下,把那个不知死活的老头的脖子给拧断。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死死地锁定了楼下那个干瘦的身影。
可乾隆没有立刻发作。
一股汹涌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但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是个皇帝,皇帝不能像市井泼皮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更是一个自诩的文人,文人的事,得用文人的方式解决。
他倒要看看,这个老头,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说出这种话。他是真有惊世之才,还是只是个哗众取宠的疯子?
乾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富商“黄四爷”特有的、带着几分矜持的微笑。
他缓步走到栏杆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那个老头,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这位老先生,口气不小啊。”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二楼这位气度不凡的“黄四爷”。
乾隆扶着栏杆,继续说道:“圣上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偶作诗篇,乃是抒发胸臆。你一句‘拙劣不堪’,就把圣上的心血全盘否定,未免太过武断了吧?我倒想请教请教,这诗,到底拙劣在何处?还请老先生不吝赐教。”
他嘴上说着“赐教”,语气里的那股子冷意,却像是要给那老头赐下一杯毒酒。
整个茶馆的气氛,紧张得像一根拉满了的弓弦。
所有人都以为,那老头要么会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要么会胡搅蛮缠,说几句疯话。
谁都没想到,他只是又抬起了那双清亮得吓人的眼睛,平静地看了一眼二楼的“黄四爷”。
他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那股逼人的压力,甚至嘴角还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不是。
“这位客官,”老头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想来也是个读书人。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他把手里的粗瓷碗放下,站了起来。他身形瘦小,站在那里,却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方才那位举人老爷,念了首咏雪诗。‘一片两片三四片’,听着是上口,是直白,像个刚开蒙的孩童数数,有点小趣味。但客官,你觉得这是一首好诗吗?”
乾隆心里冷笑一声,那首诗是他早年的游戏之作,确实谈不上什么高明,但这老头拿这个说事,未免太浅了。他不动声色,等着老头的下文。
老头没看那个面如死灰的孔举人,目光一直落在乾隆身上。
“我们再说说圣上那些正经的咏雪诗。譬如那首《甲戌冬雪》,‘密雪纷纷送暮晖,瓦沟渐满栋梁肥’。对仗是工整的,用词也算华美。可你读完,感觉到了什么?”
他自问自答:“你只感觉到了一场大雪,一场覆盖了皇城宫殿的大雪。你看到了皇帝站在高处,看着雪花覆盖他的万里江山,心里生出‘江山如此多娇’的豪情。这首诗里,有景,有‘我’——那个高高在上的‘我’。但唯独没有心,也没有民。”
乾隆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老头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大堂中央。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茶馆里回荡。
“真正的雪诗是什么?是‘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短短二十个字,有景,有情,有远方,有归人,有那份风雪中的孤寂和温暖。你读了,心里会跟着一紧,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在风雪里赶路的人。”
“圣上的诗,就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一幅画得极其工整、色彩极其艳丽的宫廷画。你看了,会赞一声‘好画’,但你不会想走进那幅画里去。因为那画是冰冷的,是高高在上的,它没有温度,闻不到雪粒子打在脸上的那股子寒气,也听不到穷苦人家在寒夜里的叹息声。”
“所以,我说它‘拙劣’,不是说它的字句、对仗拙劣,而是说它的‘心’拙劣。那是被权力和尊荣包裹住的一颗心,已经感觉不到人间的真实了。这样的诗,写得再多,也只是些漂亮的句子,成不了能传唱千古的篇章。它是有骨头没血肉的假人,看着唬人,一推就倒。”
老头的话,像一把小锤,不轻不重,但一锤一锤,全都敲在了乾隆的心坎上。
他自负诗才,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诗中的“帝王气象”。可今天,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却被这个乡野老头说得一文不值。说他的诗是“假人”,是“有骨无肉”。
一股被戳穿的难堪和恼怒,再次涌了上来。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老头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他的诗,确实很少去写那些“白屋贫”、“夜归人”。他写的,是泰山,是黄河,是宫殿,是盛宴。
可他是天子!天子之诗,写的自然是天下之志,江山之志!岂能与那些文人骚客的风花雪夜、伤春悲秋混为一谈?
对!就是这样!
乾隆找到了反击的立足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的寒意更重了。
03
“先生所言,听起来头头是道。但恕我直言,不过是些文人酸腐之见!”他加重了“酸腐”二字。
“诗者,言志也!帝王有帝王之志,贩夫有贩夫之志。圣上身系天下苍生,他的诗,言的是江山社稷之志,抒的是四海升平之情。这等胸怀,又岂是你们这些只知柴米油盐、个人悲欢的人所能理解的?”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皇者威严。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个老头逼到了死角。你一个平头百姓,有什么资格来评论帝王的胸怀?
楼下再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干瘦的老头。这一次,他该无话可说了吧。
那老头听完乾隆的话,非但没有被驳倒,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非常古怪的微笑。那是一种夹杂着了然、惋惜,甚至还有一点点怜悯的复杂神情。
他没有急着争辩,而是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端起了那个粗瓷大碗。
他用嘴吹了吹上面漂浮的几片劣质茶叶,那双清亮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楼阁的距离,穿透了乾隆身上那件华贵的杭绸长衫,一直看到了他的心里去。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乾隆的耳中:
“客官此言差矣。诗,非言‘志’,而是言‘情’,是心声。李后主若无亡国之痛,何来‘一江春水向东流’?杜工部若无乱世之苦,何来‘安得广厦千万间’?他们言的,是自己的真情,故能千古传诵。”
说到这里,他放下茶杯,那动作极轻,发出的声音却像一声重锤。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一字一顿地对乾隆说道:
“敢问‘黄四爷’,圣上诗作万首,写尽天下名山大川,写遍古今圣贤豪杰,却为何……唯独没有一首,是写给当年那个在书房里,为了一个‘情’字而彻夜难眠的少年弘历的呢?”
“弘历”……
这两个字,像两道来自九天的奔雷,狠狠地劈进了乾隆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茶馆里所有嘈杂的声音——窗外的风声,伙计的呼吸声,炭炉里木炭燃烧的哔剥声——全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嗡嗡作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弘历。
这是他的名字。是那个还在宝亲王府,还没有登基为帝,会因为读到一首情诗而脸红,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烦恼,会为了一个得不到的人或物而辗转反侧的少年的名字。
那是他被层层龙袍、层层礼法、层层威严包裹起来之前,最真实、最柔软的内核。
这个名字,如今除了太后,几乎再也无人敢提起。它像一件被锁在深宫密室里的旧物,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可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素昧平生的老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仅知道这个名字,他甚至还知道那个“为了一个‘情’字而彻夜难眠的少年”。
那不是一个泛指,那是一段真实发生过,却又被他刻意遗忘和掩埋的往事。
那是属于少年弘历的秘密,连他最亲近的后妃、最宠信的大臣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一瞬间,乾隆感觉自己身上那件“黄四爷”的皮,连同里面那件“乾隆皇帝”的皮,都被人一层一层地剥了下来,最后只剩下那个惊慌失措、无所遁形的少年弘历,赤裸裸地站在这老头的目光之下。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像纸一样白。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想呵斥,想质问,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扶着栏杆的手在微微发抖,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震惊和恐惧。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楼下的茶客们虽然听不懂“弘历”二字代表的深意,但他们能看懂“黄四爷”那张瞬间惨白的脸。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整个广和楼死寂得像一座坟墓。
季六的刀已经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
他的神经绷到了极致。这个老头知道主子的名讳,还知道秘辛,这已经不是“出言不逊”了,这是天大的祸事!
就在这根弦即将绷断的时刻,楼下的老头动了。
他对着二楼的方向,对着那个已经完全失态的“黄四爷”,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作了一个长揖。
“草民沈德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死寂之中,清晰无比。
04
“沈德潜”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把乾隆从那巨大的震惊中浇醒了过来。
沈德潜!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前朝的翰林,当今的诗坛领袖,他亲自点的状元,一手创立了“格调说”,主张诗歌要温厚和平,最合他这个太平天子的心意。
他曾让沈德潜主持编纂《唐宋诗醇》,也曾多次召见他讨论诗文。
几年前,沈德潜以年老体衰为由告老还乡,他还亲笔题写了“诗坛耆宿”的匾额赐给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穿着一身破烂的蓝布褂子,坐在京城最嘈杂的茶馆里,喝着最便宜的茶末子?
乾隆的脑子飞速地转着。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还只是宝亲王的时候,确实曾将一些自己写的、带着少年愁绪的诗稿,交给过当时还是翰林院编修的沈德潜看过,请他斧正。
那些诗稿,后来在他登基之后,觉得有损帝王威仪,便下令全部销毁了。
原来……原来如此。
那句“为了一个‘情’字而彻夜难眠的少年弘历”,不是什么神鬼莫测的读心术,而是来自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沈德潜,是那个秘密的唯一见证者。
谜底揭晓了。但乾隆心中的震撼,却不减反增。
他明白了。今天这一切,不是偶然。是沈德潜刻意为之。这个告老还乡的老臣,用这样一种近乎决绝的、赌上身家性命的方式,给他这个自负的学生,上了一堂最生动的课。
他不是在攻击“乾隆皇帝”的诗,他是在唤醒“弘历”的诗心。
那句“拙劣不堪”,骂的不是他的文采,而是他那颗被帝王身份包裹得越来越僵硬、越来越虚伪的心。
乾隆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沉默了很久很久。
楼下的沈德潜,依旧保持着长揖的姿势,那个干瘦的背影,在满屋子惊恐的目光中,显得异常执拗,也异常孤独。
茶馆里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皇上!眼前这个白面富商,竟然是当今皇上!
“噗通、噗通……”
一连串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孔举人、茶客、伙计、掌柜……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抖得像风中的筛子。
“皇上饶命!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求饶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只有乾隆,和那个弯着腰的沈德潜,还站着。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隔着一片跪倒的人群,遥遥相对。
季六已经来到了乾隆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杀气:“主子,此人……”
乾隆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楼下的沈德潜,那颗被激怒、被冒犯、被震惊的心,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羞愧,有感慨,还有一丝……久违的感动。
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听惯了阿谀奉承,看惯了奴颜婢膝。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一句真话了?
这个老头,他的老师,冒着诛九族的风险,用这样一种方式,把一句真话,像锥子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缓缓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他走到沈德潜面前。
跪了一地的人,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们都在等着,等着天子的雷霆之怒,等着看这个胆大包天的老头血溅当场。
乾隆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亲自将沈德潜扶了起来。
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乾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对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衣衫破旧的老者,恭恭敬敬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礼。
那不是君对臣的礼,也不是长对幼的礼。
那是弟子拜见老师的礼。
“先生,”乾隆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了一丝帝王的威严,只有真诚的、发自肺腑的敬意,“先生一言,胜朕读十年书。是朕,着相了。”
他直起身,看着沈德潜那双清亮的眼睛,继续说道:“朕富有四海,却寻不得一位敢言朕过、能解朕惑的良师。今日在这广和楼,能得先生当头棒喝,实乃天幸。请先生,受朕一拜,收下朕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从今往后,教朕何为‘诗心’!”
说罢,他又是一拜。
夕阳的光,像融化的金水,从广和楼敞开的大门斜斜地淌进来,给油腻的地板和桌椅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整个茶馆,依旧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还跪在地上,但他们已经忘了恐惧,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天子,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对着一个布衣老头,口称“弟子”,行拜师大礼。
这比台上唱的任何一出戏,都要离奇,都要精彩。
沈德潜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一闪而过。他连忙侧身,避开了乾隆的第二拜,颤巍巍地跪了下去:“皇上,使不得!折煞老臣了!老臣今日……”
“先生快快请起。”乾隆再次亲自将他扶起,语气不容置疑,“在朝堂之上,你是臣,朕是君。但在此地,在诗文之道上,你是先生,朕是学生。没有君臣,只有师徒。”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孔举人,和满屋子的茶客,声音恢复了几分威严,但并不严厉:“都起来吧。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多说一个字。若是在外面听到半点风声,朕唯你们是问。”
“嗻!奴才(草民)遵旨!”众人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
乾隆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对沈德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生,此地嘈杂,非谈学论道之所。请随朕回宫,朕已备好新茶,只待先生品评。”
沈德潜看着乾隆那张真诚的脸,知道他不是在说场面话。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今天他走出这一步,本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想到,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赌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学识,更是这位天子心中,是否还存有那份属于“弘历”的赤诚。
他赌赢了。
乾隆和沈德潜并肩走出了广和楼。季六紧随其后。
茶馆里的人,直到那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敢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
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一切,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他们互相看着,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那个孔举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长凳上,喃喃自语:“拙劣不堪……拙劣不堪……”
没有人嘲笑他。
从那天起,京城里悄悄流传开一个故事。
说的是当今圣上在茶馆里,因为一句话,拜了一个老头为师。
故事的版本有很多,有的说那老头是神仙下凡,有的说他是前朝的隐士。
但故事的核心,都离不开“诗”和“真话”。
沈德潜最终没有再入朝为官。
乾隆赐了他一座宅子,就在紫禁城边上,让他颐养天年。
但每隔几天,都会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将他接入宫中。
去的不是威严的太和殿,也不是处理政务的养心殿,而是一间名为“遂初堂”的小书房。
那里没有君臣,只有一个爱诗的皇帝,和一个敢说真话的老师。
他们会在一起喝茶,下棋,更多的时候,是谈诗。
沈德潜会毫不留情地指出乾隆诗作里的“帝王气”,指出那些粉饰和空洞。
而乾隆,也从一开始的不服,到后来的虚心接受,甚至会主动拿自己不满意的诗稿,请沈德潜“痛下针砭”。
据说,在那之后,乾隆皇帝的诗风并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依旧写着那些歌功颂德、气象万千的帝王之诗。那是他的身份,也是他的责任。
只是,在他的御制诗集里,偶尔会夹杂着几首风格迥异的小诗。
那些诗,写的不是江山,不是盛典。
写的可能是一个下雨的午后,他看着窗外滴水的屋檐,想起少年时的一桩心事;也可能是在一个寂静的雪夜,他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忽然想起了广和楼里,那个穿着破蓝布褂子的老头,和他那碗热气腾腾的、带着苦涩味道的茶。
这些诗,没有帝王气,只有人气。
它们不那么工整,不那么华丽,甚至带着一点点笨拙。
但它们,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