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茶馆文化”的沽闲之美

更新时间：2025-12-25 08:54  浏览量：3

作者 |「潘慕白」

首图 |「一直有好好吃饭」

封图 |「一直有好好吃饭」

一

一直想写写苏州的“茶馆文化”，不知为什么，想的时候，却总念“沽”字，我也一直喜欢这个“沽”字，觉得它是陈旧的有腔调的美。可能是深受古人“沽酒”行为影响吧。

首先自然想到文君当垆沽酒的故事，除此，最喜欢杜甫《曲江二首》其二中的典春衣沽酒，“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一贯沉郁顿挫的杜甫，此时大有放逸不羁、裘马清狂的姿态。还有岑参的《戏问花门酒家翁》，很有趣，诗云：“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道傍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要拿榆荚来沽酒，引人莞尔。当然更有“沽酒归来雪满船”，或者“月明沽酒过溪南”，又或“呼童沽酒下船去，明日再登黄鹤楼”，一场一场的沽酒往事，真是引人遐想。

@白墙下的花园

二

自古茶酒不分家，古人曾吟“踏雪沽酒，敲冰煮茶”，又咏“小桥小店沽酒，新火新烟煮茶”，那么酒既可沽，茶可否？

古时还真没有沽茶一说，但行于苏州，见小巷里或水桥边上小茶馆，清幽绝尘，三三两两的人，隐于茶香里，不由得叫人心中一动。突然感觉，在小茶馆里，时光被茶客温柔相待。

后来，我总结出一个词“沽闲”，可以看作是苏州茶馆文化的一个注脚。

茶馆文化，不是茶文化。

中国是茶的故乡，茶文化自然是以茶为中心，种茶、制茶、泡茶、品茶，一叶一水一器一汤里有着中国人独有的深致情怀。

茶馆则是市井生活的缩影，在茶馆文化中，茶是引子，人才是正章。在旧时的茶馆里，贩夫走卒边饮边聊，文人墨客指点评章，说书人醒木拍碎前朝风云，堂倌铜壶划出人情方圆。茶馆里既有江湖烟火的热辣，亦有市井人情的温软。

@秦淮桑

苏州茶馆自古及今，一直延续着它自己的风雅与情致。

晚唐苏州诗人陆龟蒙嗜茶，于顾渚山下置茶园，南宋范成大所著地方志《吴郡志》中载有其一大爱好，即“不乘马，升舟设篷席，赍束书、茶灶、笔床、钓具往来”，因此陆龟蒙也被称为古今“茶隐”第一人，他著有《茶书》，可惜今已失传。陆龟蒙与皮日休交好，二人酬唱往来，作有许多唱和诗，其中就有关于茶的。皮日休有《茶中杂咏》十首，陆龟蒙则有《奉和袭美茶具十咏》，分茶坞、茶人、茶笋、茶籝、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煮茶十个主题，展现了苏州在唐代时的制茶过程、品饮艺术等方面内容，成为研究唐代茶事的重要历史文献。

茶文化在唐时已蔚然成风，据考证，光《全唐诗》中，就有110多位诗人创作了400多首茶诗。

@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唐之后，苏州的茶文化大兴。史料典籍中开始多有记载。茶文化的兴起，自然造就了民间茶馆生意的兴隆。

清代顾禄所撰苏州节令习俗的著作《清嘉录》里讲到苏州人“游春玩景”之好时，描写了山塘河胜景，“白堤七里，彩舟画楫，衔尾以游”，为迎接游客，“到处皆绞䌸芦棚，安排酒罏茶桌”，四处可见芦苇搭建的棚子，棚下摆好酒器和茶桌，“青衫白祫，错杂其中”。

《清嘉录》中还收入了杨韫华所作《山塘櫂歌》：“茶寮高隐绿杨枝，玉几堆盘位置宜。一碗香茗数家食，眼前无地觅贫儿。”这首诗细品极耐人寻味。“高隐绿杨枝”，说明茶舍环境幽致，让人眼前浮现山塘岸畔，那绿杨垂丝、碧叶纷披的场景；“玉几”，体现茶案温润喜人，“堆盘”有烟火气，有温度；“宜”字明里说案几上摆放精致，何尝不是在说茶香与幽境、人与时光的相宜之美；“数家食”则勾勒出亲朋友好友相聚的场景，那种闲话家常、笑语晏晏的氛围瞬间扑来；“无贫儿”，体现出安乐之象。

凡是要过个什么节，苏州的茶馆便生意火爆，比如正月要过“灯节”，“游人以看灯为名，逐队往来，或杂遝于茶垆酒肆之闲，达旦不绝。”玄妙观的茶坊，更是“门市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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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苏州，茶馆备受青睐。清代沈朝初在一组《忆江南》诗中就曾提到：“苏州好，茶社最清幽，阳羡时壶烹绿雪，松江眉饼炙鸡油，花草满街头。”

之所以备受青睐，通过“茶社最清幽”五字，便可知端倪。这二字，确是苏州茶馆最贴切的写照。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茶馆素壁映竹影，敞轩纳天光，案上置菖蒲或兰，幽幽吐绿，暗香随衣。

再看茶案之上，那阳羡砂壶古雅，瓦鼎初沸，沸水注入壶中，茶芽舒展，一望如绿雪，汤色澄碧，这时茶香氤氲，心头一阵清冽甘醇。

吃茶还配有小点心，松江眉饼金黄油亮，鸡油的醇香与麦粉的清甜缠结，散发出诱人香气。

享受着好茶好点心，再看窗外，那街头花草扶疏，一派好景在眼。“花草满街头”这样的粗笔描写，可任人想象。这时候，与三五知己围坐，浅啜慢谈，语气都是温软的。

@秦淮桑

清代徐杨的《姑苏繁华图》里有好几处茶馆的描绘，其中一幅，近景高树茂叶，掩映一角茶室，窗内有茶客一人，神情自若，似与人对饮，畅叙幽情。茶室门口，一朝廷官员正款步而来，可见当时上自朝廷下至民间，吃茶早已是日常。整个画面详略得到，一室两树两人，营造出闹中取静的闲雅氛围，在这里，市声隔垣，闲赊于盏，而茶非疗渴，实沽闲也。

在这样清宁雅致的环境里消磨一段时光，既风雅又闲逸。可以说，茶客买来的不是茶，而是一份“闲情”。

△清 徐扬 姑苏繁华图 局部

四

如果要书写苏州这座城市的气质，我觉得可用“茶馆”为其代言。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是其本色，而茶馆则是其本性。这种本性里有历史的积淀，有文化的传承。你若去描写，不能描繁闹要描幽微，不能写喧嚣要写清寂。在苏州，一茶一水间，蕴着旧时光的温软与城市的独特风情，境幽而意远。

郁达夫先生曾在游苏州玄妙观后，有一个非常深的印象，便是那里的茶馆，他在文章中有感而发：“我只觉得玄妙观里的许多茶馆，是苏州人的风雅的趣味的表现”。

通过一间茶馆，便可窥见苏州人的风雅，它是内敛的，不在闹处张显，而是于一份幽微里相安，不狎不疏，以闲为引，结一份不迫的人情，茶馆里有着这个城市藏起的温柔。

@双子阳光的豆豆

在我的印象里，苏州再简朴的茶馆，其布景都暗合旧时余韵，都藏着一份牵人心魂的意蕴，又淡而弥远。茶客端然而坐，全然是一幅沽闲之姿，仿佛他们来，只是为了拾得几分旧韵，追得几分旧时光。

每每品味苏州茶馆的这份沽闲之美，总是余味悠长，回甘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