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两年了,关系很好的一个同事,突然给我发微信,问我在不在?
更新时间:2025-12-27 17:34 浏览量:1
退休后第七百三十天,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手机在茶几上震了一下。
我正对着窗外的雨发呆。退休生活像泡淡了的茶,一天天寡下去。头半年还新鲜,旅游、养花、学书法,后来就只剩买菜、做饭、等孩子周末电话。手机除了推送和广告,安静得像块砖。
可这一震,不一样。不是群消息那种热闹的嗡鸣,是私聊,轻轻的“叮”一声。
划开屏幕,微信弹出来。发信人:老周。
只有两个字:“在吗?”
我的心,像被这两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痒。老周,周为民,我退休前办公室对桌坐了十五年的老伙计。我们俩的工位背靠背,转个身就能碰着茶杯。
刚退那会儿,我们还常联系。他给我发单位食堂新出的奇葩菜式照片,我给他看我种死第三盆绿萝的惨状。后来,频率从每天,变成每周,再变成逢年过节一个表情包。最近大半年,对话框沉到了最底下,上次聊天停在今年春节,一个系统自带的烟花动画,我回了个“同乐”,就没了下文。
我盯着那两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动。
回“在”?太正式,像等领导指示。
回“咋了老周”?又显得太热络,怕人家只是顺手一点。
最后,我打了句:“刚看见,老周,什么事?”发送。
几乎是秒回。好像他一直在屏幕那头等着。
“老李,方便电话吗?有点事……想问问你。”
电话?我的心提了起来。退休后,除了快递和推销,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了。老周这语气,听着不对劲。
“方便。你打过来?”我回。
电话立刻响了。接通,那头传来老周熟悉的声音,但比记忆里沙哑了不少,透着疲惫。
“老李,没打扰你吧?”
“说啥呢,咱俩还客套。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对。”
那头沉默了几秒,呼吸声很重。然后,老周开口,说的却不是他自己的事。
“老李……你家小浩,最近怎么样?”
小浩是我儿子,在广州。我愣了一下:“还行吧,挺忙的,上周还视频了。怎么突然问起他?”
又是一阵沉默。雨敲在玻璃上,啪嗒啪嗒。
“老李,”老周的声音更低了,像怕被谁听见,“我……我家小涛,出事了。”
小涛是老周的儿子,比我儿子小两岁,也在外地。
“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我坐直了身子。
“电话里说不清……”老周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你现在能出来一趟吗?就咱单位后面那家老茶馆,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那家茶馆开了二十多年,破旧,但茶叶实在。以前加班累了,或者心里有事,我俩常溜达过去,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能喝一下午,什么都说。
“记得。现在过去?”
“嗯。我……我在那儿等你。”
挂了电话,我有点懵。小涛出事了?什么事严重到让老周用这种语气找我?我们这两年,明明已经淡了啊。
我套上外套,拿了伞。老伴在里屋午睡,我没吵醒她。出门时,雨正密,风把雨丝吹得斜斜的。走在湿漉漉的路上,退休后那种悬浮的、不着地的感觉忽然没了,心被老周那通电话拽得沉甸甸的,又有点……踏实。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年在单位,老周一拍我肩膀:“走,憋得慌,喝茶去。”然后两个中年人,躲进一片茶香和旧桌椅里,暂时忘掉报表、考核和家里的柴米油盐。
到了茶馆,老周已经在了。坐在我们常坐的靠窗角落。他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背也佝偻了些,独自对着窗外雨幕发呆。桌上两杯茶,热气袅袅。
“老周。”我走过去。
他回过神,连忙站起来,动作有点慌:“老李,来了……快坐。”
我坐下,打量他。眼皮耷拉着,眼袋很重,嘴角紧紧抿着,一副很久没睡好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小涛怎么了?”我直奔主题。
老周双手捧着茶杯,好像要汲取那点温度。他低头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小涛他……欠了债。很多。”
我心里一沉。“多少?”
老周报了个数。我吸了口凉气。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那是天文数字。
“怎么欠的?”我问。
“说是跟人合伙做生意,被骗了。又不敢告诉我们,自己东挪西借,拆东墙补西墙,最后……窟窿越来越大,高利贷都沾上了。”老周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埋越低,“昨天,催债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说话很难听。小涛这才没办法,全说了。”
“报警了吗?”
“报什么警?他说……对方有些背景,报警更麻烦。现在人在外地,连家都不敢回。”老周终于抬起头,眼睛红了,布满血丝,“老李,我……我真的没办法了。你嫂子身体不好,我不敢告诉她。亲戚那边……开不了口。认识的人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绝望,有羞愧,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我知道,咱俩好久没怎么联系了……退休了,各过各的。可我……我不知道还能找谁。老李,你见识多,路子广,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这钱……我这把老骨头,砸碎了卖,也填不上啊!”
他说着,声音哽住了,抬手用力抹了把脸。
我看着眼前这个老伙计。十五年,我们分享过彼此的得意,也吐槽过各自的失意。我知道他儿子考上好大学时他多高兴,也知道他母亲去世时他躲进楼梯间哭了多久。我们曾是无话不谈的“战友”。可退休,像一道无形的闸门,把我们从那个共同奋斗了半生的池塘里放了出来,各自流向不同的溪涧,水声渐渐远了,淡了。
我以为,那段关系,就像很多退休后的同事关系一样,最终会淡成通讯录里一个偶尔亮起的头像,朋友圈里一个礼貌的点赞。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在他人生可能最慌乱无措的关口,他越过这两年的疏离,越过那些客套的节日祝福,径直找到了我。不是因为他觉得我一定能解决,而是因为,在那些并肩作战、互相打气的岁月里积累下的信任和了解,早已沉在心底,从未消失。它只是被退休后平静的日常掩盖了,一旦生活掀起巨浪,第一个浮上心头的,还是那个最知根知底、最能说上话的老伙计。
我心里五味杂陈。有对他境遇的心疼,有被如此信任的触动,也有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你先别急,”我把自己的茶推到他面前,“喝口茶,慢慢说。把你知道的,小涛怎么说的,对方什么情况,都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
那个下午,我们在茶馆坐了三个多小时。雨一直没停。我听着老周断断续续、时而激动时而颓唐的讲述,帮他分析情况,梳理思路。我劝他一定要先冷静,不能病急乱投医;建议他让小涛先回来,躲不是办法,一家人要在一起面对;我给他列了几个可能的法律咨询途径,提醒他哪些坑绝对不能踩;甚至,我提到了几个或许能帮上点小忙的旧关系,虽然我也没把握。
我没有能力填上那个窟窿,但我能做的,是陪着他,听他倒出满肚子苦水和恐惧,帮他理清那一团乱麻,在他快要被绝望淹没时,递过去一根理智的稻草,让他有勇气和方向,去面对接下来必然艰难的日子。
我说了很多,老周大部分时间在听,在点头,眼眶一直红着。但渐渐地,他紧攥的拳头松开了些,挺不直的背,也慢慢靠回了椅背。我知道,有些压力,说出来,有人分担,哪怕不能解决,感觉也会不一样。
离开茶馆时,雨小了。我们站在屋檐下。
“老李,”老周看着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后只重重拍了拍我的胳膊,“谢了……真的。”
“说这些。有事随时打电话,别自己硬扛。”我也拍拍他,“回家好好跟嫂子说,别瞒着,这种时候,两口子得一条心。”
他点点头,转身走进蒙蒙细雨里,背影依然沉重,但脚步似乎稳了一些。
我撑着伞,慢慢往家走。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老周发来的:“到家了。今天……多谢。”
我回:“咱哥俩,不说这个。保重。”
发完,我看着手机屏幕,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睛有点湿。
退休这两年,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件旧家具,被搬离了原来热闹的房间,搁置在安静的角落,慢慢地积灰,被遗忘。价值感一点点流失,只剩下“过去完成时”的标签。
可今天,老周一句“在吗”,像一把掸子,掸掉了灰尘。让我发现,那些在漫长岁月里共同经历、沉淀下的情谊和信任,从未贬值。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从每日的并肩,变成了心底的储备金。平时不动用,但当你的人生真的遇到风雪,第一个想到能为你生火取暖的,还是那个曾经和你一起挨过冻的人。
原来,真正的同事关系,不是一起上班,而是一起经历过岁月。 退休割断了工作的纽带,却割不断那些年在同一个战壕里滚打出的情分。它或许会随着距离和时间变淡,但绝不会消失。它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被一声小心翼翼的“在吗”轻轻唤醒,然后你会发现,那份理解和支撑,一直都在。
就像我和老周。未来或许还是各忙各的生活,联系不会像以前那么频繁。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经过今天,那根曾经因为退休而变得纤细的线,又被淬了一次火,变得更韧,更结实。
它让我觉得,自己虽然退休了,但并未“退场”。我依然是一个可以被需要、被信赖、能在老朋友生命中的至暗时刻,陪他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出一份力的人。
这份感觉,比任何退休金,都更能抵御岁月的寒凉。
雨停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光。我收起伞,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步伐轻快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手机安静地躺在口袋里,但我知道,它不再只是一块冰冷的砖头。
它里面,住着一段被“在吗”两个字重新焐热的情谊。这情谊告诉我:人退,情不退。只要真心交换过,天涯亦是咫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