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我簪昙花,太子选太傅女无视我,次年茶馆见我身旁夫君惊问
更新时间:2025-12-22 18:26 浏览量:1
大业三年,春。京城最负盛名的“听风楼”里,说书先生正讲到前朝那段“金屋藏娇”的风流韵事,满堂喝彩。
我身旁的夫君沈子谦,正温和地为我续上热茶,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托着青瓷茶盏,暖意顺着指尖传到我心里。
恰在此时,一道凌厉而熟悉的目光,如利剑般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二楼雅间,凭栏而立的太子李玄,一身墨色云纹常服,唇边原本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在看清我,以及我身旁为我续茶的子谦时,那笑意,如同被骤起的寒风吹过的烛火,瞬间凝固,然后彻底熄灭。
他一步步从楼上走下来,身后的侍卫默契地隔开惊愕的人群,整个茶楼,死一般的寂静。
他最终站定在我面前,那双曾盛满星辰与期许的眼,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墨色。他的目光死死地、几乎是残忍地,盯着我身旁的子谦,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敢置信的颤抖:
“苏清晏,你……成婚了?”
(01)昙花一现
一年前,大业二年的暮春,紫禁城体元殿。
我叫苏清晏,时年十六,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苏正廉的独女。今日,是我与京中三十余位贵女一同参加太子选妃的殿选之日。
天还未亮,母亲便亲自为我梳妆。她打开一匣子璀璨夺目的珠花首饰,里面有象征富贵的赤金牡丹,有寓意圣洁的白玉莲花,还有代表多子多福的玛瑙石榴。这些,都是父亲的同僚或下属们,明里暗里送来的“贺礼”,盼着我能一朝飞上枝头,也好照拂他们。
“清晏,”母亲拿起一支点翠嵌宝的凤凰步摇,在我发间比了比,满眼都是期盼,“今日之事,关乎我苏家荣辱,更关乎你的终身。太子殿下仁孝聪睿,若能得他青眼,是你天大的福分。”
我望着铜镜中那个妆容精致、眉眼陌生的自己,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推开了母亲手中的步摇。
我从自己陪嫁的妆奁最深处,取出一个朴素的檀木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用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发簪。
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了:“清晏,你疯了?这是殿选!昙花一现,何其不祥!你戴这个,是存心让皇家不快吗?”
“娘,”我轻声说,语气却不容置喙,“女儿只心悦此物。”
我将那支昙花玉簪,稳稳地插入乌黑的发髻。镜中,那朵玉昙花莹润生光,却也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清冷与孤绝。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却终究拿我没办法。
辰时,我们一行人被宫中内侍引着,鱼贯进入体元殿。殿内金砖铺地,紫檀雕梁,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沉静气息。御座之上,端坐着当今皇后。而她身侧,那个身着明黄色四合如意云纹太子常服的青年,便是大业王朝的储君,李玄。
我垂着眼,排在队伍的中间,能感受到无数道或审视、或嫉妒、或轻蔑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尤其是当我发间那支独特的昙花簪,落入众人眼中时,我几乎能听到她们心中无声的嗤笑。
“不自量力。”
“哗众取宠。”
“御史家的女儿,果然带着一股子穷酸清高气。”
我不在意。我的目光,只想越过重重人影,去看清那个人的反应。
终于,轮到我上前。
“臣女苏氏清晏,叩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我跪下,行了大礼,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
“抬起头来。”是皇后温和雍容的声音。
我依言抬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与李玄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眉如墨画,眼若星辰。只是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了昔日在陋巷书斋中的温情与笑意,只剩下属于储君的、深不见底的审视与威仪。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下移,落在了我发间的那支昙-花-玉-簪上。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执着玉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是错愕?是痛惜?还是……愤怒?
但那情绪只存在了短短一息。
下一瞬,他便移开了目光,仿佛从未看到过那支簪子,也从未认出过我。他甚至没有循例问我“年庚几何”“读过何书”,只是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对着我身旁那位珠光宝气的吏部尚书之女,温声问道:“听闻赵小姐棋艺精湛,不知对这‘玲珑局’,有何解法?”
他无视了我。
无视得如此彻底,如此干脆。
那一刻,我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
我本该感到解脱的。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可为什么,心口处,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空落落的,疼得厉害。
(02)君臣一诺
殿选的流程冗长而乏味。我像个提线木偶,跪着、站着、听着,脑子里却一遍遍回放着方才李玄那冷漠的眼神。
他与每一位家世显赫的贵女都说了几句话。对兵部尚书的孙女,他问的是边防舆图;对户部侍郎的侄女,他问的是漕运利弊。他的问题,句句不离朝政,他的态度,温和却疏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遴选,与风月无关。
而这一切的最高潮,落在了太傅温道辅的独女,温如玉身上。
温如玉年方十七,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更是出了名的美人。她今日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宫装,发间斜插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步摇,端庄大气,艳压群芳。
当她上前时,李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第一次真正正眼看人。
“温小姐,”他的声音比之前都要郑重几分,“孤闻太傅常言,‘治大国如烹小鲜’,然则鼎鼐之术,繁复精微,稍有不慎,便会味失其本。若以女子之身入主中宫,当如何‘调和鼎鼐’,以安后宫,以辅前朝?”
这已不是在考较才情,而是在面试一位未来的国母了。
满殿寂静,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温如玉不愧是太傅之女,她不慌不忙,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回殿下。臣女以为,后宫之‘鼎’,在于规矩;前朝之‘鼐’,在于人心。为妻者,当以规矩为先,上敬君王,下恤妃嫔,六宫安,则君王无后顾之忧。为国母者,当以人心为重,体察民情,劝谏君王行仁政,百姓安,则江山永固。鼎鼐调和,非在技巧,而在德行。”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气度俨然。
皇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
李玄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一丝赞许的微笑。他颔首道:“说得好。有太傅之风。”
那一刻,我知道,大局已定了。
温如玉,便是他选中的太子妃,未来的大业皇后。
而我,苏清晏,以及我发间那支寄托着我们昔日约定的昙花簪,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殿选结束,内侍尖着嗓子宣布了结果:“奉天承运,皇后懿旨:太傅温道辅之女温如玉,端庄淑慎,克娴于礼,着即册为皇太子妃。其余人等,各自赏赐,遣送归家。钦此——”
“臣女(臣妇)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齐齐跪下谢恩。我混在人群中,将头埋得低低的,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背上,灼热而复杂。但我没有回头。
不敢,也不能。
回到苏府,母亲早已等在门前。一见我孤身一人回来,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尽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拉着我,默默地回了我的闺房。
关上门,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我的儿,是娘害了你……若不是你爹这个御史当得太碍眼,得罪了那么多人,你又何至于……”
我摇了摇头,帮母亲拭去眼泪,轻声说:“娘,不关爹的事。是女儿福薄。”
母亲看着我发间的昙花簪,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将它取了下来。“罢了,落选了也好。皇家那地方,不是我们这种人家能待的。往后,娘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我接过那支冰凉的玉簪,紧紧握在手心,玉石的棱角硌得我生疼。
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么?
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人,就是李玄。
(03)陋巷惊鸿
时间回到三年前。
那时的李玄,还不是今天这个权柄在握、深沉如海的太子。他只是皇帝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三皇子。他的母妃早逝,外戚无力,在讲究门第背景的宫中,他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我的父亲苏正廉,时任大理寺少卿,以刚正不阿闻名。因一桩牵涉到大皇子亲信的案子,父亲秉公执法,得罪了权倾朝野的大皇子一派,被明升暗降,调去了冷清的国子监当司业,一家人也从阔气的府邸,搬到了城南一条不起眼的陋巷里。
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化名为“李玄度”的他。
那天,父亲一位在翰林院供职的故友来访,带来了一位据说是他远房族侄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眉目清俊,气质沉静,与周围的市井喧嚣格格不入。
他便是李玄。
父亲与故友在书房议事,我则奉命在小院里招待那位“李公子”。
院中有一架紫藤花,开得正盛。我摆上清茶,与他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是他先开的口,目光落在我正在翻看的一本《南华经》上:“苏小姐也喜读庄子?”
“谈不上喜,”我答道,“只是觉得其中‘逍遥游’一篇,颇有意味。”
他笑了,那笑容像是春日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小院:“世人皆羡鲲鹏之大,我独爱斥鴳之乐。扶摇直上九万里,固然壮阔,然则抢榆枋而止,亦是自得其乐。不知苏小姐以为然否?”
我心中一动。这话看似在谈庄子,实则句句都在说人生际遇。我抬眼看他,只见他眼中虽有笑意,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落寞与隐忍。
我忽然明白了,他或许与我父亲一样,也是个“不得志”之人。
那一席话,成了我们相识的开端。
自那以后,李玄便时常借着拜访我父亲的名义来苏家。他与父亲谈论经史子集、朝政得失,父亲对他赞不
绝口,称他“胸有丘壑,非池中之物”。
而他,则总会抽出时间,与我在院中对弈一局,或是品评一首新词。
我们之间,有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他从不谈及自己的家世,我也不问。我们只谈风月,谈理想。他告诉我,他想成为一个能让“斥鴳”也能自得其乐的掌权者,而非只知翱翔九天的“鲲鹏”。
我信了。
我们的关系,在那个夏夜,有了质的改变。
那夜,父亲受人诬告,被下入诏狱。苏家上下,一片愁云惨雾。我六神无主,在院中枯坐了一夜。
丑时,就在我几乎绝望之际,一个黑影翻墙而入,落在我面前。
是李玄。
他脸上带着几道细微的伤口,呼吸急促,衣衫上还带着血腥气。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却坚定:“清晏,别怕。苏伯父的案子,我已查明,是-大皇子的人在背后构陷。我已将证据呈报御前,最多三日,伯父便能平安归来。”
我愣住了,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我不信,急道:“清晏,你要信我!我……”
“你的手,”我打断他,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那里正汩汩地流着血,“你受伤了。”
他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无妨,小伤。”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都被一种滚烫的情绪所取代。我拉着他进了我的闺房,笨拙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灯,光线昏黄。他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我为他忙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
“清晏,”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待我……待我将来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便来苏家提亲,八抬大轿,娶你为妻,可好?”
我包扎的动作一顿,心跳如擂鼓。
他却误会了我的沉默,以为我不愿意,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你……是嫌我如今一无所有么?”
我急忙摇头,眼泪差点掉下来:“不,我不是……”
他看着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并不宽阔,却异常温暖有力。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清晏,我知你心意。但如今的我,还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朝局凶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不能将你拖入这潭浑水中。”
“我不怕。”我哽咽道。
“我怕。”他收紧了手臂,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我怕我护不住你。所以,等我。等我扫清一切障碍,坐上那个最安稳的位置,到那时,天下之大,再无人能阻拦我们。”
那晚,我窗台边养的一盆昙花,悄然盛开。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李玄看着那花,对我说:“清晏,你看它,像不像我们?只能在无人窥见的暗夜里,短暂地绽放。我便叫你‘昙华’,好不好?这是独属于我的,对你的称呼。”
我含泪点头。
从那天起,“昙华”成了我们之间的秘密。
后来,大皇子因构陷朝臣、结党营私被废,二皇子又因耽于享乐被皇帝厌弃。一直隐忍低调的三皇子李玄,凭借着过人的才干和沉稳的品性,一步步走入朝堂中心,最终被册立为太子。
他成了真正的储君,万人之上。
而我父亲,也得以沉冤昭雪,官复原职,后又因屡次直言上谏,深得帝心,被擢升为左都御史。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我们期盼的方向发展。
直到,太子选妃的消息传来。
选妃前夜,他托人给我送来一个食盒,里面是我最爱吃的桂花糕。食盒的夹层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信我,等我。”
所以,我簪上了那支昙花。
昙花,是我们的信物。它代表着我们那段见不得光的过去,也代表着我对他无言的承诺:我明白你如今的处境,我愿意为了我们的未来,做出暂时的牺牲。我会在宫墙之外,静静地等你。
我以为,他看到这支簪子,会明白我的一切心意。
我以为,他当众无视我,只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演给满朝文武看的一出戏。
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已心照不宣。
却不想,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04)尘埃落定
太子大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人都在称颂太子与太子妃的结合,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太傅门生遍天下,温家又是百年世家,李玄娶了温如玉,无异于为自己本就稳固的储君之位,又上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锁。
朝中那些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官员,纷纷向东宫递上了投诚的帖子。
他,李玄,终于成了那个“最安稳”的人。
而我,苏清晏,则成了京中贵女圈里的一个笑柄。
“听说了吗?那个御史家的苏清晏,殿选那天戴了支昙花簪子,真是笑死人了!”
“可不是嘛,以为自己多清高脱俗呢?结果太子殿下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
“想攀高枝想疯了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她父亲那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脾气,谁敢娶她做儿媳妇?”
这些流言蜚语,像针一样,时不时地刺我一下。我面上装作不在意,关起门来,却常常对着那支被我收在妆奁深处的昙花簪,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在等。
等他来找我,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等他履行那个“扫清一切障碍”后的承诺。
我等了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春天过去,夏天来临,秋风起了,冬雪又落。
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东宫传来的,永远都是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佳话。据说,太子为了太子妃,遣散了身边所有的侍妾;据说,太子妃有孕,太子亲自在佛前为她祈福。
他们成了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而我,仿佛是他人生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被他轻易地翻了过去,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那支昙花簪,也被我越收越深,再也不愿去看它一眼。
父亲将我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我的关爱。
这日,他将我叫到书房,递给我一幅画卷。
“清晏,看看。”
我展开画卷,画上是一名青年书生,眉目清秀,气质温润,正坐在一棵芭蕉树下,手持书卷,神情专注。画风细腻,意境悠远。
“这是……”我不解地看向父亲。
“此人姓沈,名子谦,是今科的二甲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父亲的声音沉稳而平和,“为父观其人,品性纯良,心性踏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为父想……将你许配与他,你意下如何?”
我怔住了。
沈子谦……我似乎有些印象。殿试之后,京中曾流传过他的佳话。据说他出身寒门,却才学惊人,为人谦和有礼,深得主考官的赏识。
是一个……和李玄截然不同的人。
没有滔天的权势,没有深沉的心机,只有一个普通读书人该有的温和与干净。
“爹……”我张了张嘴,想拒绝。我还抱着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
父亲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清晏,为父知道你心里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与沧桑,“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皇家不是我们的归宿。那九重宫阙,看着金碧辉煌,实则是一座最华丽的牢笼。爹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一生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眶一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是啊,我还在奢求什么呢?
那个曾许诺我未来的男人,早已拥了新人,将我忘在了脑后。
我所谓的“等待”,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一厢情愿。
李玄,你赢了。
你用最残忍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帝王心术”。
我擦干眼泪,对着父亲,郑重地跪了下去。
“女儿……全凭父亲做主。”
(05)寻常巷陌
我与沈子谦的婚事,定得很快。
没有繁琐的六礼,没有喧天的鼓乐。父亲只收了沈家送来的一对活雁,作为聘礼,便定下了这门亲。
母亲对此颇有微词,觉得委屈了我。
“他沈家虽是书香门第,但毕竟家底单薄。你嫁过去,连个像样的陪嫁丫鬟都带不了几个,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却觉得这样很好。
我见了沈子谦一面。是在父亲的安排下,在一家茶楼的雅间里。
他比画上看起来更高一些,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蓝色长衫,见到我,耳根微微泛红,起身作揖,声音温和:“苏小姐。”
他不像李玄那样,一开口便是天下大事,他跟我聊的,是窗外的天气,是新出的诗集,是街角那家很好吃的豌豆黄。
他的眼睛很干净,像一汪清澈的泉水,能一眼望到底。你看不到算计,看不到城府,只有真诚与善意。
临走时,他踌躇了半天,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我,脸更红了:“听闻……苏小姐爱吃桂花糕。这是城西‘福瑞斋’的,不知合不合小姐的口味。”
又是桂花糕。
我看着那油纸包,有一瞬间的失神。曾经,也有人,用一盒桂花糕,给了我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而眼前这个人,他给我的,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温暖。
我接了过来,对他福了一福:“多谢沈公子。”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嫁给他。
嫁给这个叫沈子谦的男人,嫁给这份平淡安稳的生活。
我们的婚礼,办得简单而温馨。没有高朋满座,来的都是两家最亲近的亲友。我穿着一身寻常的红嫁衣,头上没有凤冠霞帔,只簪了一朵母亲为我求来的绒花。
拜堂时,我偷偷掀起盖头的一角,看到沈子谦挺直的背影。他似乎有些紧张,动作都带着几分僵硬。
我忽然就笑了。
洞房花烛夜,他揭开我的盖头,看到我脸上的笑意,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紧张感消散了不少。
他没有急着与我行周公之礼,而是先倒了一杯温水给我:“累了一天,先润润喉。”
我们坐在床边,聊了很久。聊他的家乡,聊我的闺中趣事。他告诉我,他第一次在父亲的书房看到我的画像时,便惊为天人,后来又听闻我的种种事迹,更是心生仰慕。
“清晏,”他握住我的手,眼神诚挚,“我沈子谦此生,定不负你。”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却也自有甘甜。
沈子谦是个极体贴的丈夫。他俸禄微薄,却总会想方设法地给我买些我喜欢的小玩意儿。我爱读书,他便跑遍了京城的书铺,为我搜罗各种孤本善本。我知道他不易,便洗手作羹汤,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我们住在城东的一条小巷里,院子不大,却被我种满了花草。春天看海棠,夏天听芭蕉,秋天赏菊,冬天观雪。
我渐渐忘了那个叫李玄的人,也忘了那段名为“昙华”的过往。
或者说,我刻意地,将它们埋葬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转眼,便是一年。
这一日,恰逢休沐。子谦见天气晴好,便提议:“清晏,听闻城中‘听风楼’新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讲前朝旧事最是精彩。我陪你去听听,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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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然应允。
我们换上寻常衣衫,像京城里最普通的一对夫妻那样,携手出门。
“听风楼”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坐下。
说书先生正讲到前朝汉武帝与陈阿娇“金屋藏娇”的故事,讲得惟妙惟肖,引得满堂喝彩。
子谦为我添上茶水,低声笑道:“自古帝王多薄幸,这金屋终究还是藏不住易变的人心。”
我心中一刺,面上却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淡淡道:“寻常百姓家的寻常日子,便胜过那金屋万千了。”
子谦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凝视着我,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清晏,有你此言,夫复何求。”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转开脸,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二楼那个熟悉得让我心悸的身影。
李玄。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而他,也看见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在我与子谦交握的手上,寸寸碎裂。
然后,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太子李玄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脸上。他唇边的笑意瞬间凝固,熄灭。他一步步走来,整个茶楼鸦雀无声,最终站定在我面前,目光死死盯着我身旁的夫君,声音沙哑地问:“你成婚了?”
(06)惊雷乍响
整个听风楼,死一般的寂静。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还举在半空,满座的茶客,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富商巨贾,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我们这方小小的桌子和那位不速之客之间来回逡巡。
那可是太子!当朝储君!他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市井之地,还用如此……如此失态的语气,质问一个看似寻常的妇人。
我身旁的沈子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平日里埋首故纸堆,不善交际,但读书人的风骨和身为男人的担当,让他没有丝毫退缩。他将我微微向身后挡了挡,然后站起身,对着李玄,不卑不亢地长揖及地。
“草民沈子谦,携拙荆苏氏,拜见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清朗而镇定,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宣告着什么。尤其是“拙荆苏氏”四个字,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也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了李玄的耳中。
李玄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到了子谦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
不再是储君对臣子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和嫉妒的审度。他的视线在子谦身上逡巡,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究竟。这个男人,是哪里来的?他凭什么?凭什么能站在她的身边,执她的手,称她为“拙荆”?
子谦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背脊挺得笔直。
“沈子谦?”李玄的薄唇,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坚硬的石子。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寒,“翰林院编修,二甲进士,倒是青年才俊。苏御史,真是为爱女寻了一门好亲事。”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子凌迟我的心。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父亲的官职,知道子谦的出身,他甚至可能知道我们成婚的每一个细节。这一年来,他并非对我不管不问,他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我的人生!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冰冷。
我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平静无波:“殿下谬赞。夫君待我很好,公婆慈爱,家中虽清贫,却和乐安康。臣妇……很知足。”
“知足?”李玄的笑意更冷了,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们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我,“苏清晏,这就是你想要的‘知足’?用一支昙花簪打发了我,然后转身就嫁给别人?你把我李玄,当成什么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不解。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一直以为,是我背叛了他!他以为,那支昙花簪,是我拒绝他的信号,是我斩断我们之间情分的利刃!他以为,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落选的结局,然后迫不及不及地另嫁他人,去过我想要的“平安喜乐”的日子。
多么可笑的误会!
一个以为对方背盟,一个以为自己被弃。我们就像站在命运的岔路口,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彼此怨怼,彼此折磨。
而此刻,这条鸿沟,终于被他这句愤怒的质问,血淋淋地撕开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紧握的拳上暴起的青筋,心中百感交集。有委屈,有酸楚,更多的,却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悲凉。
一切,都回不去了。
“殿下,”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事已矣。臣妇如今,是沈家妇。还请殿下……自重。”
“自重?”李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癫狂,“好一个‘请殿下自重’!苏清晏,你真是好得很!”
他说完,猛地直起身,目光如刀,最后扫了一眼我和子谦紧紧交握的手。然后,他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他带来的压迫感瞬间消失,茶楼里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女子是谁?竟能让太子殿下如此失态?”
“好像是苏御史的女儿,去年殿选落选了的那个。”
“我的天,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惊天秘闻!”
子谦脸色煞白,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一片冰凉的湿意。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声道:“清晏,我们回家。”
我点点头,任由他拉着我,在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
京城的春日,阳光明媚,暖风和煦。可我却觉得,一场巨大的风暴,正悄然向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席卷而来。
(07)东宫之怒,夫君之疑
马车在狭窄的巷口停下,回到我们那个清静的小院,关上门,仿佛才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隔绝。
子谦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院中的那棵海棠树下,沉默了许久。
我走过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晏。”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那些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苞上,“你和太子殿下……早就认识,对吗?”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茶楼里李玄那毫不掩饰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神,他那句“你把我李玄当成什么了”的质问,已经说明了一切。子谦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这是对他的尊重,也是对我们这段婚姻的尊重。
“是。”我艰难地承认,“在……在你我成婚之前,我们……”
我该如何措辞?说我们曾有过一段私情?说我们曾许下过海誓山盟?这对于一个深爱我的丈夫而言,是何其残忍。
子谦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他转过身,轻轻打断了我。
“不用说了。”他的眼眸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与指责,只有一片深沉的痛楚与疲惫。“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清晏。”
他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嫁给我,是心甘情愿的吗?还是……只是为了……气他?”
他的问题,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猛地摇头,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袖,眼泪再也忍不住:“不是的!子谦,不是的!嫁给你,是我这一生,做得最对的决定!与他……早已是过去的事了。在殿选落选,在他大婚之后,我便已经死心了。”
子"真的死心了吗?"子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的重量,“若真的死心,今日在茶楼,你又为何会那般失魂落魄?”
我哑口无言。
是啊,我以为我早已将他埋葬,可当他再次出现,当他用那样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时,我心中那座早已化为废墟的城池,还是无可避免地,起了波澜。
看着我苍白的脸,子谦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他伸出手,轻轻为我拭去眼泪,将我揽入怀中,叹了口气。
“罢了。清晏,我信你。”他低声说,“我信你说的是真心话。过去的事,我不问了。只要你现在,和以后,心里有我,便够了。”
我靠在他的怀里,泪如雨下。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他嘴上说不问,但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与此同时,东宫,承乾殿。
“砰!”
一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李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一拳砸在身前的紫檀木书案上,手背上瞬间蹭破了皮,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沈子谦……”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满是阴鸷的寒光,“好一个沈子谦!”
他身旁的心腹太监王德,吓得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下息怒,保重身体啊!”
“息怒?”李玄猛地转身,一把揪住王德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你叫我如何息怒!她嫁人了!她竟然嫁人了!就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嫁给了一个穷酸书生!”
他像是疯了一样,在殿中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
“昙花……她说她心悦昙花……孤以为她是懂的!孤以为她明白孤的苦心!选温如玉,是为了稳固朝局,是为了给孤和她一个未来!孤忍着心痛,在殿上无视她,就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孤以为她会等我!孤甚至都想好了,等父皇龙体安歇,孤登基之后,便寻个由头,将她接入宫中,给她仅次于皇后的尊荣!孤什么都为她想好了!”
“可她呢?她是怎么对孤的!她戴着那支簪子,演了一场好戏,骗过了孤,然后转身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她把孤的忍辱负重,当成了一个笑话!”
李玄越说越激动,心中的愤怒与被背叛的屈辱,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王德。”
“奴才在。”
“去查。”李玄的声音,冷得像冰,“把那个沈子谦,给孤查个底朝天!他所有的履历,他的人际关系,他的软肋……孤要知道他的一切!”
“殿下,这……”王德有些犹豫,“沈编修并无过错,若是贸然动他,恐怕会引来苏御史和朝中清流的非议……”
“非议?”李玄冷笑一声,眼中是帝王家特有的凉薄与无情,“孤要一个人消失,需要理由吗?”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不,直接让他消失,太便宜他了。孤要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孤要让苏清晏亲眼看着,她选择的‘平安喜乐’,是如何被孤,一点一点,亲手碾碎的!”
王德看着太子脸上那狰狞而陌生的表情,吓得浑身一颤,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他知道,一场针对那个无辜翰林编修的腥风血雨,就要开始了。
东宫的怒火,足以焚尽一切。
(08)无妄之灾
暴风雨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也更猛烈。
茶楼偶遇后的第三天,子谦休沐结束,照常去翰林院当值。可他回来时,脸色却异常凝重。
我为他端上热茶,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子谦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眉头紧锁:“今日,掌院学士交给我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重修《大业前史》。”
我心中一惊。《大业前史》是记载本朝开国前那段混乱历史的史书,因涉及诸多前朝秘辛和本朝开国勋贵的发家史,向来是个烫手的山芋。此书修了十几年,几易其稿,都因各种原因被驳回。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掌院学士这是要重用你。”我试图安慰他。
子谦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清晏,你有所不知。这次重修,不是集体编撰,而是……只交给了我一个人。”
“什么?”我大惊失色,“这么浩繁的工程,怎么可能由一人完成?而且……”
“而且,掌院学士只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子谦接下我的话,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他还说,太子殿下对此事十分关切,命我务必在期限内完成,不得有误。若有差池,便以‘欺君罔上’论处。”
欺君罔上!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瞬间明白了。这不是什么重用,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一个由李玄亲手为子谦设下的,必死之局。
《大业前史》的卷宗浩如烟海,其中记载多有矛盾之处,互相抵牾。别说三个月,就算是三五年,也未必能梳理清楚。李玄这是要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子谦置于死地!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是他……是他做的……”我喃喃道。
子谦沉默了。他当然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但他能怎么办?对方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任何反抗,都只会招来更惨烈的报复。
那一夜,我们相对无言。
从第二天起,子谦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翰林院将小山似的卷宗送到了我们家,几乎堆满了半个院子。子谦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在故纸堆里翻找、考据、比对。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每日为他准备好饭菜,在他熬夜时为他披上衣衫,在他疲惫不堪时为他按揉肩膀。
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层无形的隔阂。他不再与我谈笑风生,我也默契地不再提及任何与外界有关的事情。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家表面上的平静。
可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日深夜,我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书房,看到子谦趴在书案上,似乎是睡着了。他身前摊着两本不同的史料,上面对同一位开国功臣的记载,截然相反。一本说他忠勇无双,另一本则说他暗通前朝,是个贰臣。
无论子谦采信哪一种说法,都会得罪这位功臣的后人,为自己招来祸端。
这就是李玄的毒辣之处。他不仅要子谦完不成任务,还要让他在这个过程中,得罪无数权贵,最终落得一个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下场。
我看着子谦疲惫的睡颜,心中一阵绞痛。
他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本该在翰林院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学问。是我,是我把他拖下了这潭浑水。是我那段早已该被埋葬的过去,给他带来了这无妄之灾。
李玄,你恨我,怨我,为何不直接冲我来?为何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无辜的人?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想要让“斥鴳”也能自得其乐的李玄度吗?
不,你不是。
你现在,只是一个被嫉妒和占有欲冲昏了头脑的,冷酷无情的太子。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轻轻放下参汤,退出了书房。
回到房中,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子谦,被李玄一步步逼入绝境。
既然这场风暴因我而起,那么,就由我来亲手了结它。
我走到妆奁前,打开那个最深处的檀木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支昙花玉簪。
它曾在殿选上,造成了我们之间最深的误会。
那么这一次,或许,它也能成为解开这个死局的,唯一的钥匙。
(09)以身作饵
我用了一整个晚上,写了一封信。
信写得很短,没有一句求饶,也没有一句辩解。我只是平静地,向他发出了一个邀请。
“三日后,午时,城外十里坡,青枫亭。我备了桂花糕,等你。——清晏绝笔。”
信的末尾,我用簪尖,轻轻划破指尖,印上了一个小小的血印。
然后,我将信和那支昙花玉簪,一同放入一个锦盒中。
第二天一早,我避开子谦,独自一人去了京中最大的当铺“恒通记”。我知道,这家当铺的背后,有东宫的影子。
我将锦盒交给掌柜,只说了一句:“请务必,亲手交到太子殿下手中。”
掌柜看到那支玉簪,眼神微微一变,随即了然,恭敬地应下:“苏夫人放心。”
做完这一切,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我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自己,以及沈家和苏家的安危。
我赌李玄对我,尚有最后一丝旧情。
我赌他看到这支簪子,看到这封信,会愿意见我一面。
更重要的,我赌他那颗帝王之心深处,除了占有和愤怒,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和对我们过往的怀念。
如果我赌输了,后果不堪设想。他可能会认为这是我的挑衅,从而加快报复的脚步。子谦,父亲,乃至整个苏家,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接下来的三天,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三天。
子谦依旧埋首书房,对我的异常毫无察觉。我强颜欢笑,为他打理好一切,心中却如油煎火燎。
我害怕。我怕李玄不来,更怕他来了之后,事情会走向更坏的结局。
三日后,午时。
我按照信中所约,独自一人,乘着一辆最普通的青布马车,来到了城外的十里坡。
青枫亭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周围是一片火红的枫林,景色凄美。
我提前到了,在石桌上摆好了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和一壶清茶。然后,我便静静地坐在亭中,等待着那个未知的审判。
风吹过枫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叹息。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日头从正中,慢慢向西偏移。
石桌上的茶,凉了。桂花糕,也失了热气。
他没有来。
我的心,随着西沉的太阳,一点一点地,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赌输了。
原来,在他心中,我早已什么都不是。那所谓的旧情,所谓的怀念,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甚至,连见我最后一面,给我一个解释或羞辱我的机会,都吝于给予。
他只想用最冷酷的方式,看着我在绝望中,慢慢枯萎。
一阵巨大的悲怆与无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伏在冰冷的石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就在我哭得肝肠寸断之时,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冷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哭什么?”
“你不是已经嫁得如意郎君,过上了‘知足常乐’的好日子吗?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值得你苏大才女,在此地抛洒眼泪?”
我猛地回头。
李玄就站在亭外,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他身后不远处,是那片如火的枫林,衬得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决绝而肃杀的气息。
他终究,还是来了。
(10)昙花落定
他来了,却带着一身的寒意与讥讽。
我慢慢站起身,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殿下来了。”
“我若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这番‘绝笔’的盛情?”李玄缓步走进亭中,目光扫过石桌上早已冰冷的桂花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沈编修满足不了你,又想起我了?”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句句诛心。
我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李玄,”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你我之间的恩怨,是我苏清晏一人的事。沈子谦是无辜的,我父亲也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怨,有什么恨,都冲我来。放过他们,好吗?”
“放过他们?”李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一步步逼近我,直到将我困在亭柱与他之间,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苏清晏,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凭这盘冷掉的桂花糕?还是凭我们那段,被你亲手葬送的过去?”
他伸出手,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他的眼中,是翻江倒海的愤怒、嫉妒,以及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沉的痛苦。
“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问,“殿选那日,你为何要簪那支昙花?你明知……你明知那对我们意味着什么!那是我们之间诀别的信号!你是在告诉我,你选择放弃,对不对?”
我终于明白了。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支簪子。
在我们彼此的认知里,它代表了截然相反的含义。
对他而言,昙花一现,是诀别。
对我而言,昙花夜开,是等待。
一个简单的意象,却造成了我们之间无法挽回的鸿沟。
“不……”我摇着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李玄,你错了……全错了……”
我哽咽着,将我们之间的误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昙花,是你为我取的名字。你说它像我们,只能在暗夜里绽放。我戴上它,是想告诉你,我明白你的处境,我愿意做那朵在宫墙之外,为你默默等待的昙花……我以为,你会懂的……”
李玄捏着我下巴的手,僵住了。
他脸上的讥讽与愤怒,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分辨我话中的真假。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说,我一直在等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殿选结束,到你大婚,我等了你整整一年。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来过。东宫传来的,永远都是你和太子妃琴瑟和鸣的佳话。李玄,是你先放弃了我们的约定。”
李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
他靠在亭柱上,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悔恨、痛苦与荒谬。
“所以……是我错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是我……亲手推开了你?”
原来,这场持续了一年多的互相怨恨与折磨,竟然源于一个如此可笑的误会。
他以为我背叛了他,所以在我成婚后,疯狂地报复。
我以为他抛弃了我,所以在心死之后,嫁作他人妇。
我们就像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傻子,用最残忍的方式,彼此伤害,最终两败俱伤。
亭中,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枫林里的风声,呜咽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李玄缓缓抬起头,他眼中的疯狂与偏执已经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清晏,”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落寞,“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
就算没有这个误会,我们又能如何?他注定是君,我只是臣女。他可以有三宫六院,而我,却无法忍受与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我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那支昙-花-玉-簪,递到他面前,“殿下,这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李玄看着那支簪子,那支开启了我们所有故事,也终结了我们所有可能的簪子,伸出手,却迟迟没有去接。
“沈子谦的事……”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我会处理。以后,不会再有人为难他。”
“多谢殿下。”我福了一福,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妇之礼。
“你……”他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走吧。”
我没有再回头,转身离开了青枫亭,一步一步,向着山坡下的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李玄将那支昙花玉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支曾寄托了我们所有爱恋与期盼的羊脂白玉簪,瞬间,碎成了无数片。
如同我们那段,再也无法拼凑的过往。
他站在漫天飞舞的红枫中,高大的身影,显得无比孤寂。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再见了,李玄。
再见了,我的昙华。
回到家中,子谦还在书房里。我没有去打扰他。
三日后,掌院学士亲自登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免了子谦三个月的期限,还给他派了好几个得力的助手,共同编撰史书。
又过了几日,宫中传来旨意,擢升沈子谦为国子监祭酒。
我知道,这是李玄给我的补偿。
他用他的权势,给了子谦一条青云之路,也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牵连。
从此,君是君,臣是臣。
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而我,只是国子监祭酒沈子谦的妻子,苏清晏。
我们的人生,终于,各自落定。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从不为任何人的爱恨情仇而停留。
多年后,大业新帝登基,励精图治,开创了一代盛世。史书称其“明察善断,克己复礼”,却也留下了“性沉深,多疑忌”的评价。他一生只有一个皇后,再未册封任何妃嫔,成为一桩流传后世的谜案。
而在京城的寻常巷陌里,国子监祭酒沈子谦与夫人苏氏,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沈祭酒一生桃李满天下,苏夫人则以才情与贤德闻名,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平安顺遂,成为世人称羡的佳话。
没有人知道,在那场盛世的开端,曾有一朵短暂绽放的昙花。它见证了一段被权力与误会扭曲的少年爱恋,也见证了一个帝王最终的选择——在江山与美人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或许,对一个帝王而言,所谓的情爱,本就是一场最奢侈的幻梦。梦醒之后,唯有那冰冷的王座,才是永恒的归宿。而那朵凋零的昙花,不过是帝王心头,一道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隐隐作痛的、早已愈合的旧伤疤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