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烟火
更新时间:2025-04-23 00:01 浏览量:9
山上的道观,山下的市井。人们说,儒释皆在山下,道则在山上;又有人说,山上的儒释道皆回到了山下。这上下之间,便有了天地,有了人间,有了人心,有了烟火。
突然想起李娜那首《女人是老虎》:“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老和尚的告诫犹在耳畔,小和尚却已在村寨间流连——“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这山下的“老虎”,不正是人间最动人的风景么?
老子曾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般玄妙之语,到了山下便成了老农口中的“靠天吃饭”。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而市井小民却道“远亲不如近邻”。圣贤的道理,终究要经过人间烟火的淬炼。
我见过一位老道士下山。他穿着青布道袍,须发皆白,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像是山上的松树成了精。他下山来买米,在米铺前站定,从袖中排出九文大钱,一字摆开在柜台上。米铺老板笑着与他寒暄,顺手多抓了一把米倒入他的布袋。
这般情景,倒应了《道德经》中“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的道理。老道士也不推辞,只微微颔首,便提着米往山上走。他的背影渐渐隐入山雾中,仿佛从未下过山一般。
山下的人对山上的道士颇有几分敬畏,又带着几分不解。王屠户常说:“那老道怕是有百岁了,我爷爷小时候就见过他在山上。”李铁匠则反驳:“胡说,我爹说他顶多七十。”这让我想起孔子所言“未知生,焉知死”,人们连眼前人的年纪都弄不清楚,却总喜欢谈论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山上与山下,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恰如《中庸》所说“君子之道费而隐”。
儒生们则不同。他们成群结队地下山,在街市上高谈阔论,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赵举人尤其喜欢在茶馆里讲学,引来一群闲汉围观。他说得口干舌燥,却无人真正听懂。
这般景象,倒应了孟子“缘木求鱼”之喻。倒是茶馆老板精明,趁机多卖了几壶茶,可谓深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精髓。后来赵举人中了进士,到外省做官去了,再也没回来。茶馆里的闲汉们很快找到了新的消遣——听游方和尚讲因果报应的故事,正应了佛家“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之说。
和尚们下山化缘,挨家挨户地念“阿弥陀佛”。张寡妇总是第一个施舍,她说这是为她死去的丈夫积德。《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凡人谁能真正做到?和尚接过铜钱,又念一声佛号,便转向下一家。有时遇到吝啬的,和尚也不恼,只是默默地走开。
这般修为,倒是符合《维摩诘经》中“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的境界。山下的人都说和尚好脾气,殊不知他们见惯了人间冷暖,早已修炼得心如止水,正如六祖慧能所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山上的雪化了又积,山下的烟火却从未间断。老道士依旧每月下山买米,儒生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和尚们的木鱼声在街头巷尾回荡。《周易》有云:“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
但山下的人们照常过日子,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山上的教义到了山下,便化作了柴米油盐的算计,化作了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化作了红白喜事中的迎来送往。朱熹说“存天理,灭人欲”,而百姓们却在“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中过活。
有一年大旱,山上山下都缺水。道士们停止了修炼,和尚们不再念经,儒生们也闭口不谈圣贤之道。《孟子·梁惠王上》记载:“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所有人都在为一口水发愁。后来终于下雨了,人们欢呼雀跃,山上的钟声和山下的爆竹声同时响起。那一刻,似乎山上山下并无分别,正应了禅宗“万法归一”的境界。
雨过天晴,一切又恢复了原样。老道士依旧每月下山买米,只是步履更加蹒跚;新来的儒生们又开始高谈阔论;和尚们的木鱼声依旧准时在街头响起。山下的人们照常过活,偶尔抬头望望山上,想象着那里的生活。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但寻常百姓,既非仁者,亦非智者,只是在山与水的夹缝中,过着烟火人间的生活。
山上的终究要下山,山下的却很少上山。这上下之间,便是整个人间。正如王阳明所言:“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山上的道理,山下的生活,原本就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