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烟寒刃
更新时间:2025-06-02 20:28 浏览量:16
江南梅雨时节,落烟镇的石板路洇着水光。临河的“落烟茶馆”里,水汽氤氲。老板娘柳含烟提着一把紫砂老壶,手腕悬着,沸水注入青瓷盖碗,碧螺春的叶子打着旋儿舒展,茶香混着水汽,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她眉目温婉,素色布衣也掩不住一段天然风流,像一幅淡墨晕染的画。茶客们缩在竹椅里,嘬着茶汤,眼神却忍不住往柜台那边瞟。
没人知道,这双沏茶时稳如磐石的手,曾是落烟谷谷主柳惊涛最得意的关门弟子。那套飘忽诡谲、如烟似幻的“落烟剑法”,早已连同谷中岁月,被她深深埋进心底最暗的角落,落了厚厚的尘。父亲临终前的话犹在耳边:“烟儿,江湖险恶,不如守着这方寸茶馆,安稳度日罢。” 她应了,也认了。炉上水沸的咕嘟声,便是她如今的全部江湖。
*就这样吧,守着爹娘的念想,挺好。* 她垂眸,看着茶汤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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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来得比夏日的雷雨更猝不及防。
那夜,枪声如同爆豆,猛地撕碎了落烟镇的死寂!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方向正是柳家祖宅!柳含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茶碗脱手,“哐当”一声脆响,碎瓷混着茶汤溅了一地!她像离弦的箭冲出茶馆,赤着脚,踩着冰冷的泥水,冲向那吞噬一切的猩红!
晚了。
祖宅的大门洞开,如同巨兽狰狞的嘴。院子里,横七竖八倒着熟悉的身影——管家福伯、丫鬟小翠……父亲柳文轩倒在书房门口,手里死死攥着一卷翻开的《金石录》,胸口洇开大朵暗红的花。母亲伏在他身侧,簪子跌落在地,散乱的发丝浸在血泊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血腥,还有一种刺鼻的、属于侵略者的腥臊汗味。
几个穿着土黄军装的畜生和一个油头粉面、穿着绸衫的汉奸,正围着书房里那只被撬开的黄花梨顶箱柜翻找。汉奸手里捧着一个尺余长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柄玉如意,通体碧绿,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又诡异的光。
“哈哈!刘桑!找到啦!柳老头宁死不说,还不是便宜了皇军!” 一个鬼子军曹拍着汉奸肩膀,咧着黄牙。
那汉奸刘三,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太君英明!这宝贝,只有柳家知道藏处……”
柳含烟站在门口,赤脚踩在冰冷的、混着亲人鲜血的泥水里。她没哭,没喊,只是死死盯着地上双亲尚温的躯体,盯着刘三手中那柄沾血的玉如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个心跳里轰然沸腾!一股沉寂了太久、足以焚天灭地的寒流,从丹田深处炸开,直冲四肢百骸!落烟谷沉寂的气血,连同那套被刻意遗忘的剑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裹挟着滔天血恨,轰然爆发!
她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嘶吼。像一缕被风骤然卷起的青烟!人未至,手已扬!几点寒星从她袖口激射而出,快得只留下残影!
“噗!噗!噗!”
三声细微的闷响!
门口三个端着枪的鬼子兵,身体同时一僵!眉心、咽喉处,赫然钉入三枚细如牛毛的、淬着茶馆常用薄荷油的金色茶针!血珠渗出,他们连哼都未及哼出,直挺挺倒下!
“八嘎!” 军曹和汉奸刘三骇然变色,仓惶拔枪!
晚了!
柳含烟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她无视那黑洞洞的枪口,身体如同无骨的柳条,贴着军曹的枪口诡异一滑!同时,左手并指如电,带着刺骨寒风,精准点在他持枪手腕的神门穴上!
“啊!” 军曹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手枪脱手!
柳含烟右掌顺势拍出,轻飘飘印在他膻中穴上!
“噗!” 军曹如遭重锤,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滑落,眼见不活!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抱着玉如意转身就逃!柳含烟脚尖一挑,地上半截崩飞的刺刀弹起!她看也不看,手臂一甩,那截断刃带着泣血的仇恨,化作一道凄厉的寒光,破空而去!
“呜——噗!”
断刃精准地贯穿刘三的后心!他奔跑的动作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带血刀尖,怀里的玉如意“哐当”坠地,摔成几截!他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抽搐着断了气。
院子里的鬼子汉奸彻底乱了套!惊叫、枪栓声、胡乱射出的子弹!小小的院落瞬间成了修罗杀场!
柳含烟眼中再无波澜,只剩一片死寂的冰原和焚天的业火!她身化青烟,在方寸之地飘忽游走!每一次停顿,都带起一蓬血雨!落烟剑法不再拘泥于剑,指、掌、袖、乃至一缕发丝,皆成杀器!飘逸如烟,狠辣似电!
一个鬼子挺刺刀嚎叫扑来!柳含烟侧身让过,二指如剑,点在他肘部曲池穴!鬼子手臂顿麻!她顺势拂过对方咽喉,指尖蕴含的寸劲瞬间震碎喉骨!
另一个汉奸举着盒子炮从背后偷袭!柳含烟听风辨位,身体如弱柳扶风般一旋,宽大的袖袍卷住枪管一带一绞!盒子炮脱手!她并指如戟,点在他心口巨阙穴!汉奸如遭电击,口鼻溢血软倒!
她抄起墙角一把扫院用的竹枝大扫帚!手腕一抖,帚尖竹枝根根绷直如剑!看似轻飘飘一扫!
“嗤嗤嗤——!”
破空之声尖啸!几个扑来的鬼子兵脸上、咽喉瞬间被竹枝洞穿,留下细密的血孔!惨叫着捂脸倒地!
杀戮!纯粹的复仇!压抑多年的武艺,积攒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以最缥缈也最酷烈的方式倾泻!柳含烟的身影在血光与火光中穿梭,如同索命的烟罗。竹帚散了,便夺过鬼子的刺刀!刺刀卷刃,便以指为剑!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点在致命要穴!每一次触碰,都收割一条罪恶的生命!
十几个鬼子汉奸,在柳家祖宅的院子里,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落叶,纷纷倒下。惨嚎声、骨头碎裂的闷响、垂死的呜咽,渐渐微弱,终至死寂。浓稠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和雨后的泥土气,沉甸甸地压在院子上空。
柳含烟站在尸骸狼藉之中,素色的布衣溅满血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却空茫一片。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父母身边。慢慢地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伸出沾满仇人鲜血、却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过父亲冰凉的脸颊,合上他怒睁的双眼。又拾起地上那柄断裂的玉如意,碧绿的断口处,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的眼眸。
她站起身,望向落烟镇外黑沉沉的山峦,那是落烟谷的方向。师傅教她剑法时曾言:“剑是心刃,刃出无悔。” 她曾想封刃,奈何这世道,偏要饮血。
柳含烟走回茶馆。炉上的水早已烧干,壶底通红。她提起那把紫砂老壶,里面的水早已冷透。她走到院中,将冰冷的残水,缓缓浇在父母身下那片被血浸透的泥土上。
“爹,娘,” 她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万钧的重量,“这茶,女儿替你们喝了。”
她放下空壶,挺直了沾血的脊背,像一株浴血重生的寒梅。目光投向镇外更深的黑暗,那里膏药旗仍在飘摇。一丝冰冷的、淬火般的决绝,在她空茫的眼底缓缓凝聚。
细雨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冲刷着青石板上的血迹,却冲不散这院落里化不开的腥甜。柳含烟的身影融入迷蒙的雨幕,走向茶馆深处。柜台后,那把蒙尘多年的落烟古剑,在昏暗中,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清鸣。炉火已熄,茶烟未尽,血债未偿,这落烟茶馆的老板娘,终究要提着她封藏已久的剑,踏入那血色的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