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河村里的传说(二)
更新时间:2025-06-10 20:32 浏览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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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如藤蔓缠绕着村子,每一根枝条都向更幽暗处伸展。那飘渺的传说在茶馆里滚沸,在染坊里浸染,却不止于此。它渐渐渗入了村巷深处,潜入日常生活的肌理。
村尾的私塾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鼻梁上架着断了腿、用细线勉强缠住的眼镜。他固执地在泛黄发脆的县志中翻检,枯瘦的手指划过书页上模糊不清的墨迹,试图从虫蛀的残卷里,打捞出那女子确凿的名字与身世。他喃喃自语,对着虚空质问:“究竟有无此人?何年何月?所为何事?”然而他沙哑的声音沉入孩子们咿咿呀呀的诵读声中,旋即被淹没了,如同小石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也无从得见。
窗外槐树的影子斜斜探入,老先生抬起头,怔怔望着风中那些褪色的布条,恍然觉得自己皓首穷经的徒劳考证,竟不如那些风中飘摇的布片更能持久地存活着,毕竟孩子们的目光时常被那簌簌舞动的布条吸引过去,而无人关心他书页上僵死的字句。
村子边缘住着一个落寞的画师。他听闻了那雾中变幻莫测的身影,心中蛰伏的笔意骤然苏醒。他在某个薄雾氤氲的清晨支起画架,对着迷蒙的旷野,试图捕捉那传说中飘忽的神髓。他画白衣女子立于崖畔,衣袂融入翻涌的云海;转瞬又涂抹掉,在画布上泼洒大片的猩红,如血如火;最终,他长久地凝视着染坊晾晒架上那片幽深的“仙姑蓝”,画笔饱蘸浓彩,在画布中央涂抹出一个向虚空深处走去的、浓重得化不开的蓝色背影。这背影没有面容,却仿佛凝聚了所有欲说还休的悲怆。画成之日,他将其悬于陋室。
村人偶有路过瞥见,皆心头一凛,仿佛那画中幽蓝的背影正回望着自己,带着无声的诘问,这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蓝,是否比茶肆里唾沫横飞的喧嚷,更接近那女子魂魄深处的凄冷?无人能答,只有画室幽暗的光线里,那抹蓝兀自低语。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无知的孩童。传说渗入他们游戏的歌谣,成了跳房子、捉迷藏时口齿不清的韵脚。他们学着大人神秘的语气,在巷口追逐嬉闹,扮演着那“雾里的仙姑”,用偷来的染坊边角废料,披在身上当作飘渺的仙衣。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裹着一条过长的、灰蒙蒙的旧蓝布,在黄昏的薄暮里,模仿着大人口中“飘飘忽忽”的步子,沿着村边的小河独自游走。她小小的身影被渐浓的夜色与淡淡的雾气温柔地吞噬,竟真有了几分故事里那迷离诡谲的意味。远远望见的大人,心头无端一紧,几乎疑心那传说在稚嫩的模仿中获得了生命,正借由纯真的躯壳悄然还魂。这模仿模糊了真实与虚构的边界,传说在童谣的韵律和游戏的姿态里,找到了最鲜活、也最令人不安的寄生方式。
染坊老板的野心并未因“仙姑蓝”的风靡而止步。他窥见了传说中深埋的商机,如同掘开了无形的宝藏。他不再满足于被动的布匹染色,他开始雇人在茶馆酒肆里游荡,巧妙地散播着经过他精心“润饰”的故事版本。他指使的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告诉听者:“那女子投崖前夜,在染坊外徘徊良久,手指抚过晾晒的蓝布,泪落如雨……” 他甚至在村口老槐树下,新挂上了几匹染得格外幽深纯粹的蓝布,并扬言此乃仙姑魂魄所寄。
于是,这人工的蓝,在刻意的渲染下,似乎真的浸染了幽冥的哀怨,拥有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前来求取“仙姑蓝”的人络绎不绝,染坊的铜钱声叮当作响,老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如同被那幽蓝的染料浸泡过一般,泛着一种奇异而满足的光泽。传说,在他手中彻底沦为了一桩明码标价、生意兴隆的好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