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传统形象塑造别样老生丨访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昆剧演员袁国良

更新时间：2025-06-12 16:50  浏览量：10

袁国良在昆曲《赵氏孤儿》中饰程婴

打破传统形象 塑造别样老生

——访第32届中国戏剧

梅花奖得主、昆剧演员袁国良

梅雁

前不久，站在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颁奖台上，北方昆曲剧院一级演员袁国良内心激动万分。他以扎实的功底、醇厚的唱腔，在《烂柯山》中成功塑造了朱买臣的艺术形象。回想几十年来的孜孜耕耘，他深知这一刻来之不易。

“首先，我感谢我的老师计镇华、陆永昌等昆剧表演艺术家。”袁国良说：“恩师们多年来对我的谆谆教诲此刻终于得到回报，他们的辛勤耕耘未付东流。这份荣誉也是对我艺术追求的验证。专家评委的认可，不仅是对我个人努力的肯定，更让昆曲老生看到希望。昆曲老生行当长期梯队建设薄弱，人才流失严重，剧目传承面临危机。自计镇华首获梅花奖以来，黄小午、柯军等前辈相继‘摘梅’，如今我成为第4位获此殊荣的昆曲老生，对我而言意义深远，让我对未来的艺术道路有了进一步的思考。我愿以自身经历，为同行注入信心——只要不懈努力，老生亦可绽放光芒。”

“我与昆曲结缘充满偶然。”他说，“早年戏曲低迷，苏州昆曲招生艰难。因外形与嗓音条件，我被老师选中踏入梨园，彼时甚至不知昆曲为何物。”虽是被动选择老生，但他却倾注心力。在求学路上，他幸遇多位良师，第一位就是启蒙恩师陆永昌。在苏州市评弹学校昆剧班，陆永昌是“昆大班”的，基本功扎实。“他教我时非常严格，这也是成就我走上梅花奖领奖台的坚实基础。”袁国良说。

后来，到了上海戏剧学院戏曲舞蹈分院，袁国良有机会接触了更多的剧种，跟童强学习了京剧《宋江题诗》，跟张信忠学习了麒派的《投军别窑》。京剧对他的发声、麒派对他的表演产生了很大影响。大家评价他的表演有麒派的影子，那种“稳准狠辣”的表演风格就得益于此。

计镇华是昆曲大家，他演技独到、教诲严苛，被袁国良看作是矗立在攀登艺术高峰之路上的永恒灯塔。在舞台演出时，袁国良一直牢记着恩师说过的那句话：“到了舞台上就要随着自己的心情、理解和思想去走。”当然，这是在一定规范之下，不能在台上胡乱来。

此外，令袁国良十分难忘的是，还有很多艺术家曾带着他演戏，让他在舞台实践中获益匪浅。如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梁谷音带着他演《烂柯山》。彼时作为学生，他一直竭力追寻梁老师的节奏与气韵，艺术表现渐有精进，直至某次演出落幕，梁谷音欣然道：“往昔总觉袁国良与我演对手尚有距离，今朝方见你可同台共戏。”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袁国良在昆曲《烂柯山》中饰朱买臣

《烂柯山》是昆曲老生的保留剧目，也是计镇华的代表剧目。从2001年开始，袁国良就跟着计镇华学戏。“老师教得很仔细，剖析人物非常细致，我学得也非常认真，学过之后就上台演。老师那时年富力强，经常演这出戏。我就是一边学习、一边演出、一边观摩，比较扎实地掌握了这个戏。”袁国良回忆道。

谈到《烂柯山》里对朱买臣这个角色的塑造，袁国良认为，人物剧本原就设定好了，难就难在如何把昆曲老生而且是一个穷生的人物状态活灵活现地演出来。因为只有这样的呈现才会与后面的《泼水》产生巨大反差，才能演出一个能够让观众信服的朱买臣。袁国良用昆曲穷生来演绎，使前后两部分戏相得益彰。吃不饱，他就会肚子疼、胃疼，所以会捂着肚子；冷，他就会夹着膀子；老婆总是嫌他无钱养家、得不到功名，所以他的精神状况也不好，会勾着脖子，垂头丧气；再加上昆曲穷生走路腿没力气，鞋子拖在地上走；他心怀养不起老婆的愧疚，对老婆言听计从、装傻充愣……把这些全部融入进去，一个昆曲穷酸秀才形象基本上塑造出来了。

到了《雪樵》这段老生的独角戏，传统的表演相对比较文静，除了老生的一些基本动作如甩髯口外，动作幅度不大。袁国良就跟计镇华一起研究如何使动作变得丰富一点，比如，在某一个路滑的地方，就走了一个“抢背”。“抢背”起来后扁担掉到地上，又爬着过去拿扁担。一阵大风刮来，一个踉跄，又走了一个“吊毛”，接下来再继续“跪步”。这些处理有一点文戏武唱的感觉，也得到了观众和专家老师的认可。

到后面一段《逼休》，崔氏逼着朱买臣写休书。袁国良说：“这里有‘三笑’。朱买臣内心不敢相信现实，其实是假笑。这些表演需要解放自己，内心情感要非常充盈才能外化出来，演得不好会显得假。当崔氏说要给他银子，从此分道扬镳时，因为包裹被包起来看不到，我首先会掂一下包裹，感觉分量不太对，恐怕妻子执意离开自己这件事是真的，所以在笑的时候就是皮笑肉不笑，还要观察崔氏的表情。等他终于看到那一锭十两银子时，对于妻子要离开自己这件事就很确定了，这时心里就产生了一个较大的反差。我在这里做了一个极具爆发力的大幅度动作——突然地抬头。因为老师常强调，前半段必须保持放松，后续动作才能更具力量感。”

朱买臣几次苦苦哀求，崔氏始终不愿患难与共，决然离去，留朱买臣独对空屋。屋角雨雪飘落，寒意浸透薄衫。此刻，文人骨子里的傲气混着书卷酸儒气，在眼眶蓄泪时化作自我劝诫，未尽之言化作哽咽。袁国良那儒生风骨与穷酸书生的双重刻画，彰显表演之精湛。在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参评现场，这段表演引得专家与观众同拭泪水。

从《逼休》的苦寒到《泼水》的悲悯，袁国良以精湛技艺突破传统老生“老成持重”的形象，让人物绽放人性的光辉，展现出新时代昆剧老生的深厚造诣和艺术风采。

2015年，袁国良经北京艺术人才引进加盟北方昆曲剧院之后，陆续成功演绎了10多部昆曲大戏和多出传统折子戏，这些均属高难度剧目。袁国良表示，昆曲老生的独特难度在于无固定流派，需完全依角色塑造。作为老生演员，他不拘泥于传统端庄严肃的形象，常尝试非典型老生角色。在导演启发与师长指导下，始终践行“一人千面”的艺术追求。如在昆曲《孔子》中以静制动，重唱念与内心戏；在昆曲《清明上河图》中饰张择端则融入跌扑、抢背等技巧；在《赵氏孤儿》中饰程婴时，通过身段眼神变化展现人物心理；融入舞剧元素的《曹雪芹》更是解放肢体，糅合舞蹈韵律；在《汉宫秋》中扮汉元帝，则纯以唱念眼神传达忧国之情，连段抒情唱腔务求沁入人心。《弹词》中更是通过哭音、颤音甚至刻意破音，来呈现唐代音乐家李龟年沦落街头乞讨卖唱的沧桑感。

在袁国良看来，昆曲的“守正”与“创新”并不矛盾，“守正”是第一步，要在守正的基础上创新。没有扎实的传统功底，创作新编剧目时就会缺乏手段、方法和可借鉴的东西，创作起来会比较困难。如果“守正”做得不好，创排新编剧目时就会束手无策，可能只能站在那里干唱。而传统戏的表演程式，可作为我们在新编剧目中塑造人物的根基，从而能够进一步丰富人物形象、表达人物情感。

对于未来的打算，袁国良表示，昆曲剧目经过几百年的时间筛选，留下来的都是经典，但仍有一些文学性强、可看性强的剧目被冷落。他说：“我们也在挖掘和整理一些濒临失传的好剧目。比如北方昆曲剧院有一个历时5年的项目叫‘荣庆学堂’，挖掘整理传承了200出传统剧目，我在其中整理了《铁冠图·借饷》中的王承恩角色。此外还整理改编了元杂剧《汉宫秋》，塑造了一个别样的汉元帝。我们还复原了【七兄弟】【雁儿落】【得胜令】等多支经典曲牌，效果都非常棒。”

昆曲艺术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袁国良表示，作为昆曲从业者，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始终都肩负着推动经典剧目走向世界舞台、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使命。他说：“艺术是世界共通的语言，尽管存在语言屏障，但舞台上喜怒哀乐的表演具有直击人心的穿透力。我们曾多次见证国外观众被中国戏曲魅力深深打动的瞬间，那些跨越文化的理解与共鸣正是艺术最动人的生命力。”

作者系北京市文艺研究与网络文艺发展中心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