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壶底的毒
更新时间:2025-09-06 15:19 浏览量:1
镇子临河,码头繁忙,也就养活了七八家茶馆。
镇上说话最管用的,不是保长,是漕帮的罗五爷。罗五爷喝茶,只去“清河茶馆”,只喝老板娘阿秀亲手沏的“明前龙井”。
罗五爷的嗓子有些挑。“嗓子挑”是码头兄弟对讲究人的说法。但罗五爷的嗓子是真挑,年轻时喊号子伤了喉,茶水稍烫稍凉,入口便如刀刮,疼痛难忍。因此,沏茶的水温火候,差一丝都不行。整个镇子,只有阿秀能拿捏得恰到好处,总能将茶沏到那分毫之间的妥帖处。
阿秀男人是个闷葫芦,人都叫他“老石”,在茶馆后院专司烧火挑水,劈柴担煤,一身疙瘩肉,却整日沉默寡言,对着阿秀也是憨憨地笑。阿秀则不同,身段玲珑,眉眼含情,一碗茶能被她端出万种风情。尤其给罗五爷上茶时,那腰身一扭,茶盏轻落,指尖似无意般掠过罗五爷的手背,罗五爷脸上的刀疤都会柔和几分。
罗五爷每日晌午必来,雷打不动。
这日,罗五爷手下两个弟兄来到茶馆,对老石说:“老石,五爷瞧得上你,码头上新到一批‘紧货’,夜里需得可靠人看守,工钱加倍。”
老石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咧开憨笑,正愁开春生意淡,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当夜,老石便跟着去了码头货仓。守到子夜,河风刺骨,老石才想起忘带了厚袄子。他跟看守的弟兄打了声招呼,小跑着回茶馆去。
茶馆离码头不远,老石脚程快,片刻即到。
茶馆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灯光。老石以为阿秀还在收拾,推门便进。堂内无人,却听里间卧房有窸窣响动夹杂着压抑的喘息。老石心头一跳,几步跨到房门口,门未闩死,一推便开。
房里,罗五爷正光着膀子,将阿秀压在榻上。阿秀云鬓散乱,罗衫半解,嘴里发出的声音似哭似喘。
老石脑袋“嗡”一声,砂钵大的拳头猛地攥紧,青筋暴起,闷吼一声:“五爷!”
罗五爷不急不慌地起身,披上衣服,系好盘扣,眼神扫过老石,如同看一块码头上的垫脚石。阿秀拉过被子掩住身子,脸偏向里墙,不敢看他。
老石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高大的脊梁似乎也佝偻了几分,最终,他低下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罗五爷临走时,还顺手拍了拍老石僵硬的肩膀。
第二日晌午,罗五爷照例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按着腰刀的兄弟。阿秀脸色苍白,端茶的手微微发抖。
老石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在后院沉默地劈柴、挑水、烧火。只是那火烧得格外旺,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得急切。
阿秀将沏好的茶端上。罗五爷瞥了她一眼,端起茶盏,吹了吹气,呷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他满意地眯起眼。
此后,罗五爷依旧日日来喝茶。每隔几日,码头上总有“紧货”需要老石夜里去看守。镇上的人都在背后嚼舌根,笑老石空长了一身力气,是个活王八。老石似乎听不见,只是更沉默,劈柴的斧头落下得更狠。
直到一个月后,罗五爷突然在码头上呕血不止,浑身抽搐,没等抬到医馆就断了气。郎中来验,说是中了极阴损的慢毒,毒性入骨,像是日积月累所致。
帮里乱了套,查他饮食。最后疑点落到茶水上,可阿秀被拘了去,严刑拷打,却也问不出所以然——那日的茶,她自己也喝过同一壶,并无异样。
只有老石知道,问题不在茶叶,不在水,而在那只罗五爷每日必用的、他惯常捧在手心的紫砂壶上。
那壶壁内,被他用细如牛毛的针,蘸着一种河底沉木熬制的毒膏,日复一日,刻下了无数肉眼难见的细痕。毒膏早已沁入紫砂深处,平日无碍,唯有遇滚水,才会丝丝缕缕释出微量,无色无味,天长日久,蚀骨穿肠。
罗五爷每次喝完茶,惬意地摩挲那温润壶身时,便离阎王殿又近了一步。
罗五爷死的当天下午,老石那把用了半辈子、壶身被他摩挲得温润发亮的紫砂壶不见了。他换了个新的粗瓷大碗喝茶。
只有阿秀隐约记得,老石年轻时,他家祖传的营生,不是烧火,是给宜兴的窑上做雕工,最擅长的,便是在紫砂上刻绘那看不见的“内画”。